卡隆无战事

救护车走进实验室时,药师仍然在工作,可天火却在玩手机。救护车重重地咳了一声。天火忙不迭放下手机,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药师冷笑了起来。

  “我马上就要去参加环锯的宣讲会了,那家伙又收了新的博士生,”救护车说,“与此同时,你却还在实验室里玩手机!你想什么时候毕业啊?”

  “卡隆……发生了……很大的事,”天火说,“甚至连……御天敌领袖……都过去了。您应该也有听说。”

  救护车停顿了一下,想起了警车昨晚发的朋友圈。“你从哪里知道这事的?”救护车说。

  “网上都有,”天火说,“还有人开直播。”

  天火把手机屏幕拿给救护车看。一名高大的蓝色赛博坦人正在废墟中施行搜救,一手拨开瓦砾,一手拿着手机,镜头晃得让救护车发怵。播主身旁还另有一台黄黑相间的覆面大型机,救护车看着仿佛有些眼熟。远处传来了时隐时现的爆炸声。

  “这都是些脑子不正常的卡隆人在作秀,是堡外势力操纵,说不定还是冷铸,”救护车说,“而你是我见过的最努力的冷铸学生,所以我才破格录取了你。不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好的,好的,当然了,”天火低下头说,“谢谢老师。”

  天火终于锁屏了手机,并在电脑上打开了软件。救护车满意地拍了拍天火的腰,因为天火长得太高,救护车拍不了天火的肩。“环锯的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过他每次开会的茶歇质量都很好,”救护车愉快地说,“在这里好好干!我等会就给你们带点心回来。”

  “谢谢老师!”药师和天火齐声说。

  于是救护车离开实验室,走向会议室。

  他在门口要了一杯咖啡,在半梦半醒间聆听环锯发言。冠冕堂皇的套话在救护车那训练有素的脑模块中被自动翻译成了实在话。环锯其实不想再招博士生了,然而铁堡近来的就业率实在是太难看,领导要求环锯必须扩招。这都是因为环锯不认识该认识的人,救护车想。像我,九百年前给御天敌看了几次病,虽然说不上和御天敌有多熟吧,在这种时候还是可以轻易说不的……药师和天火对我来说就够用了……

  茶歇开始了,救护车把每一种点心都拿了三份。他不记得药师和天火分别喜欢吃什么了,不过多拿一些总是对的。在吃东西以及和同事交流的过程中,他和在场所有人几乎都同时收到了短信,表示目前有很多人在网上传播关于卡隆和御天敌的反动信息,身为高校教师切勿参与,如果看到有可疑分子请立刻举报。环锯嗤了一声。

  “给我们发这个有什么用?”环锯说,“还不如给卡隆断网。”

  “如果卡隆断网了,”千斤顶说,“那领袖自己的指挥系统不也不能用了吗?”

  环锯愣愣地看着千斤顶,仿佛此前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随即环锯自己又拿了一块点心塞嘴里。

  “也对,反正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环锯鼓着嘴说,“好嘞!下半场!”

  半小时后,宣讲会终于结束。救护车回到了实验室。他略带恼火地发现,不仅天火没有在工作,甚至连药师都不工作了。两架飞机一起挤在实验台上看手机,笑得实验台都在抖。

  救护车将点心留在书桌上,大步走了过去,把药师和天火分开。

  “天火一直贼头贼脑也就算了,你凑什么热闹?”救护车说,“你不是一向都——”

  药师把手机塞到了救护车眼前。“铁堡也出事了,有人跑到卡隆中路上声援卡隆,”药师的脸似乎全方位舒展了开来;救护车一生第一次见到药师如此乐开怀,“他们甚至带来了羊驼型的变形金刚!天尊在上,我第一次知道还有赛博坦人能变成羊驼……”

  救护车看了一眼照片,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铁堡禁止兽型变形金刚在大路上变形,然而此刻所有人似乎都全然忘记了这项规定。好几只羊驼在卡隆中路上欢快地跳跃,有些胆大的甚至跳到了站岗警察的头上撒野。另一些市民则是保留了人形,用双手举着空白的数据板。

  “照片是被处理过了吗?”救护车问,“数据板上本来写了什么?”

  “没有任何处理,数据板上本来就什么都没写,”天火说,“没有《功能主义理性批判》,没有《逆天劫与进步的幻象》,没有《和平之路》,没有《御天敌下台》。什么都没有,就是白板。”

  “这不好定罪啊。”救护车说。

  “这回可没有任何反动信息了!”天火说。

  天火的手机又振动了一下,意味着新的讯息。救护车知道自己不该看的,更不该默许和鼓励,甚至也许应该现在就打电话叫奥利安来处理。可是好奇心战胜了他的自制力。他和药师一起看着天火点开新消息。

  卡隆中路的路牌赫然出现在眼前。几个身上有汽车人标志的工人匆匆锯下了路牌,拎着路牌穿过马路,把被锯下的路牌丢进了工地的垃圾堆。

  药师反应最快,尖细的笑声溢满了整个房间。天火习惯于偷笑,庞大的身躯也随着憋住的劲头而晃动。救护车自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幅画面。

  “他们不能阻止人们走到卡隆中路来,”天火说,“就只能把卡隆中路从人们脚下拿走。”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救护车说,“哪个铁堡人不知道卡隆中路在哪里?”他突然想起天火不是铁堡人。“不是铁堡人也知道卡隆中路在哪里。”

  “就算以前不知道,”天火说,“现在也知道了。”

  药师依然在笑。也许恰恰是因为药师很少关心这些事,药师如今似乎很难控制住新闻带来的情绪。他笑得的东倒西歪,机翼甚至碰倒了实验台上的仪器。天火眼疾手快接住了它,救护车也如梦初醒。

  “好了!玩乐时光结束!别再看了,否则我真的要叫学校安保了,”救护车说,“你们到底落下了多少进度?我接下来还要去千斤顶那里再开个学术会议,等我回来的时候,”他思考了一下,“你们至少给我把年度报告的草稿写完吧?”

  “好的,好的,当然了,”天火边刷手机边说,“谢谢老师。”

  救护车一把从天火手中扒下了手机,按下了锁屏键。

  “这些事都没有发生过,明白了吗?”救护车说,“卡隆无事发生,卡隆中路也无事发生。御天敌领袖会带领汽车人解决一切问题。刚才笑过了,就结束了。你们也不想变成震荡波议员那样吧?”

  “当然不想。”药师说。

  “嗯。”天火说。

  救护车并不是很相信天火,但救护车真的想听听千斤顶说的技术问题。再说了,他已经培养了天火很多年,双方都不可能放下这种剂量的沉没成本。所以最终他并没有再对天火说什么,而只是叹了口气,然后赶去了千斤顶的会场。

  千斤顶对科学的热情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当千斤顶讲完时——比原定结束时间晚了足足三小时——夜色已经淹没了整个铁堡。救护车原本想不回实验室,直接回家,可旋即他又想起了自己声称要检查药师和天火的报告。

  当导师是不可以食言的,否则会给学生更多偷懒的借口。于是救护车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实验室。他们肯定继续玩手机去了,不可能写完的,救护车想。我该构思一下骂人话了……

  实验室的景象使他停下了脚步。

  几乎整个院的学生都聚了过来,远远不止药师和天火,甚至远远不止硕士生和博士生。书桌上的点心早已被分光。天火把手机接到了投影仪上,在实验室墙上放着卡隆直播的画面。一台灰色的履带机坐在画面中间,翘着不雅的二郎腿,用极重的塔恩口音说着救护车难以辨识的话。学生们全都专注地看着投影,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没有一个人回头看向救护车。

  “这是什么?”救护车说,“这人是谁?”

  “这是卡隆叛军的领袖。”一个救护车不认识的学生说。

  “这是威震天。”天火说。

  “这是实时画面。”药师说。

  救护车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朋友圈。警车已经有二十四小时以上没有发过任何东西了。

  “汽车人呢?”救护车说,“御天敌呢?”

  “就在那儿。”另一个救护车不认识的学生指着投影画面说。

  “哪儿?”

  “在那儿,”天火说,“在威震天屁股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