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你同行

“是的,”电话那头的客户说,“我们只要神铸机的陪伴。能接受三人行吗?”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这位是什么都接的,”诈骗说,“我马上就去叫他,您等一下。”

  诈骗起身离开客厅,走进卫生间后面的一个狭小昏暗的房间里。垫圈残缺不全的尸体依然躺在那,还没有运走。漂移跪在地板上,身旁散落着几瓶用过的电路增压剂。

  “活来了,是肥差,”诈骗说,“一对读过书的城里大人物,想玩3P,而且点名要神铸。你收拾一下自己,赶快去吧。”

  他把手中的数据板递给漂移,上面显示了客户的相貌和地址等信息。

  漂移没有接。跑车的目光凝固在垫圈身上,仿佛只要瞪得够久,垫圈的火种就能重新跳动起来。诈骗长叹一口气。

  “你也不想让垫圈永远躺在这儿吧?下葬得花钱,”诈骗耐心地说,“别忘了你还欠我四千三呢。咱俩认识很久了,我也不会逼着要。但你总得为可怜的垫圈送上最后一程吧?”

  漂移抬起头看着诈骗。“冷铸机有的是,随便找一个装成神铸过去呗。”

  “这可不成。两个客户是医生——很高级的那种,一眼就看得出你是生的还是造的。我手边只有你了。这可是很大一笔钱呐!”

  诈骗在数据板上点了几下,给漂移看这次的要求和报价。

  “你手边只有我吗?”漂移说,“那你二我八。”

  “太过分了,”诈骗说,“没有我,你可招揽不到这样的贵客。五五开。”

  “三七。”

  “四六,不能再低了。”

  “成。”

  诈骗从善如流地让开道,好让漂移去卫生间里打理自己。漂移一向手脚麻利。二十分钟后,他就出了门。

  客户约在了餐厅见面。先吃晚饭,然后再到宾馆里去办事。漂移不喜欢和客户在一起待太长的时间,不过能白吃一顿晚饭也好。一个月以来,他几乎完全靠电路增压剂为生。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

  凭着神铸的身份,他成功坐上了地铁。换乘时,他看到了许多神铸流浪者蜷缩在地铁站墙角。铁堡的冬夜素来令人难以忍受。在垫圈接济他之前,他也曾是这些流浪者的一员。

  我们好歹还能蹭点,保安一般对神铸睁只眼闭只眼……真不知道那些冷铸的倒霉蛋是怎么过日子的。

  地铁到站了,漂移的疑问也烟消云散。他该进入工作状态了。约定的餐厅很容易找;在很多很多年前,在漂移仍然有稳定收入的时候,他自己也经常来这里吃饭。可现在他只能来这里接客。

  他远远地就看见了这次的客户。医用飞机神情倨傲地倚靠在昂贵的软垫上,正在专注地读着菜单。察觉到他的靠近,客户猛地抬起了头。

  漂移立刻向客户出示数据板,点开了约陪的订单页面。客户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你真的是神铸?”

  漂移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原来高级医生也不能一眼认出神铸冷铸啊。“百分百保证,”他用最甜蜜的嗓音说;这是垫圈死后他头一次用这种口气讲话,“事实上,您大概还能搜索到我。在我……做这一行之前,我曾是小有名气的演员。演过《飒爽战队》。也许您听说过。”

  “啊,”客户说,“不好意思,我不看这种东西。你懂的,医生很忙,我们得看书……”

  客户低头在数据板上打了几个字。一张几百年前的漂移大头照冒了出来。

  “原来是……!头雕变化还真大,不过能看出是你。”

  漂移耸了耸肩,然后在客户对面坐了下来。客户仍然在看维基。

  “你居然比我大这么多,”客户略显惊讶,“不应该啊,神铸的跑车怎么会……这样?”

  “我这行比不上您啊,”漂移说,“观众喜新厌旧。”

  “幸好我生来就是医生,”客户说,“生病可由不得喜新厌旧。”

  “哈哈,是的,”漂移说,“您点菜么?”

  客户点头,挥手叫来了服务生。

  他们在沉默中吃完了晚饭。另一位客户始终没有出现。客户变得越来越不安。漂移提议直接去旅馆。他只想快点把事情办完。

  客户拒绝了他。“救护车一定会来的,”客户斩钉截铁地说,“我们约好了的,这是我们的恋爱七周年纪念……他说他喜欢跑车,我才特意准备……”

  他们又等了半小时。服务生委婉地建议他们离开。

  “救护车一定是忙着做手术,所以才没空打电话给我,”客户说,“我们先去旅馆吧。”

  他们很快就到了旅馆。房间门一合上,漂移就开始准备拆卸。客户挥手制止了他。

  “我们预约的是三人行,”客户说,“那当然就要三人才能行。也许你也是神铸机,但我可不想和过载。”

  “明白了。”漂移说。

  好几个钟头过去了。漂移出门时,太阳还未完全落山,此刻窗外的夜幕早已浓如墨汁。没有任何人敲响房间的门。

  “你知道我是按小时收费的吧?”漂移忍不住说。

  “知道,当然知道,”客户露出了嫌恶的神色,“不会少你一分钱的!”

  过了半晌,客户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客户的表情一下子就化开了,立刻欣喜地收听起了通话。然而仅仅是几秒钟后,客户的整张面甲都扭曲了起来。

  “什么叫奥利安·派克斯突然找你有事?!”客户咆哮道,“你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吗?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不,不,我不在乎,我没听说过什么震荡波议员。你是和奥利安·派克斯谈恋爱,还是和我谈恋爱?……”

  通话另一端的人又说了几句话,漂移完全听不清。客户尖声吼出一连串文雅轻柔的咒骂,然后挂了电话。

  “没有三人行了?”漂移问。

  “他骗我,他骗我……”客户答非所问,“我真不幸!!!”

  客户一屁股坐在床上,浑身发抖,机翼也在一颤一颤的。清洗液大把大把地从客户的光学镜中流出,还发出了一种被刮花了的发声器似的声音。

  然后客户突然抬起头望向漂移,似乎是终于想起了漂移也在房间里。他向漂移走了过来。

  八分钟后,客户就办完了事。“我真不幸……”客户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无视接口处的疼痛,漂移强行关闭了后挡板。“比约好的超过了四个小时,”漂移说,“干等的时间也是在陪伴,别忘了加钱。”

  “嚯!”客户说,“我在承受不幸,而你只知道钱。好啊,打给你!”

  一刻钟后,漂移又回到了地铁站内。蜷缩在墙角的流浪者消失了;看来保安终究也没有对神铸网开一面。漂移一边等待,一边在心中算着账。给垫圈下葬;还清垫圈的债务;还清漂移自己的债务;更多的电路增压剂;衣食住行……

  算着算着,客户的嘴脸就浮现了出来。不仅是刚才的客户,还有一个月前的客户,两个月前的客户,他接过的所有客户,他这一生受到过的全部侮辱……不仅有过去的侮辱,还有明天、下周、来年,他未来一辈子还要继续忍受的一切侮辱,全都猛地涌进了他的脑海。难道垫圈就是为了这个,才付出那么多,把他从垃圾坑里捞出来的吗?

  漂移的手开始止不住地发抖。他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最后一管电路增压剂,接着又按捺住了注射的冲动。深夜的地铁绝非什么平安之地。他赚了这钱是要给垫圈下葬的。

  他开始四处张望,试图转移一些注意力。他发现一个矮小的赛博坦人正在墙上涂鸦一个巨大的紫色标志。对方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过身来对他笑了一下。

  “晚上好,同志,”矮个子说,“你也被欺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