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同意吗?

“我控诉,”补天士在寻光号公共频道上厉声说道,“我控诉恶贯满盈的战犯威震天!未经同意!就强制对接了我一百遍!”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漂移没有一个箭步冲过来救驾,狂飙没有当机立断拔出宝剑,救护车正在吧台吹水,甚至都没带医疗器械,而合金盾——合金盾又和发条不知道去了哪个小房间里鬼混。就连旋刃都没来凑热闹。

  总而言之,寻光号的运作一往如常,无人关心船长的大吼大叫,除了通天晓。通天晓正在八号会议室和威震天一起校对文献。

  “这构成诽谤罪了吧?”通天晓说,“要不要起诉他呢?”

  “我无所谓,”威震天说,“要是我在意汽车人对我进行的每一场诽谤,那我还是别回赛博坦受审了,我能把汽车人告到宇宙热寂。”

  “可你现在是汽车人了呀,”通天晓说,“汽车人不应该诽谤汽车人。我可以当你的律师。”

  “汽车人也犯不着斤斤计较汽车人,”威震天说,“咱们不是警车,对吧。”

  “你说得有道理,”通天晓说,“不过你真的不用回去休息么?你已经失眠一个多月了吧。”

  “我没问题。”威震天说。

  于是他们继续一起校对文献,无视补天士在广播中的污言秽语。

  补天士通过安装在八号会议室的窃听器听到了他们若无其事的对话,感到出离愤怒。他恼火地走出监控室,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八号会议室,打算找威震天本人要个说法。结果会议室里却空无一人。

  难道他们已经校对完走人了?补天士又惊又惧又怒地想,这合理吗?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快了?

  接着他突然反应了过来。他上回和威震天起冲突的时候,为了让威震天不能在寻光号上定位到他,他故意把监控室里的房间编号全打乱了,然后忘了把编号改回去,尽管通天晓一直在抱怨。于是,他现在就中了自己的招。他又羞又恼地拷问起了自己的脑模块。

  “八号”会议室真正对应的是哪间房间来着?人总归还在寻光号上吧,插翅难飞……

  三刻钟后,他终于找到了威震天和通天晓实际所在的房间。但威震天和通天晓这下真的把今天的份额校对完了,走前还锁上了会议室的门。据路过的蓝霹雳说,船长和大副一起去背离记吃午饭了。补天士立刻调转方向,奔向背离记。

  饭点时间,背离记人声鼎沸。每个人都想吃到热腾腾的午饭,没有人为补天士让出道路。船员们似乎都已经忘记了补天士才是寻光号真正的船长。这一切都使补天士的心情火上浇油。

  末了,旋刃总算用他那仅剩的一只眼注意到了在人潮中挣扎的补天士。

  “天尊在上,”旋刃边说边从光学镜里打出酒嗝,“我们的船长终于来向威大魔头寻仇了。我赌三千赛币,补天士这次一定能战胜威震天。”

  背离记里的声音一下子小了许多,一些船员开始为补天士让开道。补天士终于能在不踮脚的情况下看见威震天了。威震天仍然没有看向他的方向。

  “你在开玩笑吧?”漂移说,“补天士连霸王都摆不平,还推卸责任给我,又怎么可能搞得定威震天?”

  漂移已经有些站不稳了,看来他在能量块午餐里加的私人香料有点多。白色跑车的光学镜里甚至都泛着红色。

  “我赌六千赛币,补天士照输不误,”漂移朝补天士的方向笑了笑,露出了一排沾着能量块颜色的牙齿,“无意冒犯哈,船长,不过你还是了点。”

  救护车嫌恶地皱起眉头,但并没有像过去那样直接没收漂移的碗。“别在这种幼稚话题上赌博……!事实上,无论什么话题都不应该赌博……”

  “加码到一万八千赛币,赌补天士输,”漂移说,“把救护车下个月的工资也算上。”

  “我反对。”救护车说。

  “我同意!”旋刃快活地说。

  “我还在这儿呢,”补天士说,“巨无霸福特,你就不能让一下吗?”

  福特正在和拾荒小队打牌。他从支点和火炭用零食堆起的小山里抬起头来。“旋刃,”这可能是福特自绑架旋刃以来第一次和旋刃主动说话,“四千赛币,补天士输。”

  “不至于吧!”补天士说。

  狂飙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怀中揽着挡板。

  “七千赛币,”狂飙顿了一下,“赌补天士输。”

  “狂飙,怎么连你也背叛我?”补天士痛心疾首地说。

  “狂飙,到时候可别后悔啊!”旋刃摇头晃脑地说。

  “狂飙也赌了,看来很稳,”小诸葛说,“那我把我下个月的实验经费也押上去好了。”

  就这样,船员们一路为补天士让开道,同时为补天士必然的失败不断加注。在这份令人感动的集体祝福之下,补天士终于走到了威震天面前。通天晓仍然在吸溜一碗能量汤底拉面,但威震天已经吃完了,只是在安静地等待他。

  全酒吧的目光都落在了补天士身上。饶是补天士,也不免感到有些紧张。他清了清嗓子。

  “威震天,我……”补天士说。

  话音未落,威震天便重重地倒了下去。他打翻了通天晓的面,摔在了桌子底下,在地板上砸出一块可观的凹陷。通天晓倒吸了一口气。

  “我就说他连着一个多月没好好睡还坚持照常上班会出事!”通天晓焦急地说,“急救员?高速?钢镚?帮我搬一下?”

  背离记重新沸腾了起来。补天士听见旋刃尖声宣布威震天输了,所以旋刃已经超越了萨隆,成为了寻光号最新首富;听见漂移语无伦次的嘟囔、救护车不悦的抱怨、福特恼火的低吼、钢锁变形的机体摩擦声……

  船员们此起彼伏地大喊大叫,抗议旋刃引发的金融危机。语言抗议很快就演变成了混乱的群殴。

  尽管补天士非常担心威震天的情况,然而,身为船长,他感到自己有调停船员矛盾的义务。他转过身去,试图让船员们冷静下来。

  钢锁一尾巴就把他扫得嵌进了墙里。

  三小时后,补天士终于在威震天的卧室里找到了醒着的威震天。

  “你昏倒得还真是时候啊。”补天士说。

  “我对自己的精力太自大了,”威震天说,“米尼莫斯是对的,我不该强撑着上班。”

  “你知道旋刃伤得有多重吗?”补天士试图让语气中显出更多的谴责成分。

  “我想,”威震天慢慢地说,“这是旋刃应得的。”

  补天士没有反驳这句话。灰色大型机的眼神在补天士歪掉的扰流板上游移了一下。

  “你呢?”威震天犹豫地问,“是钢锁干的吗?”

  “我没大碍,”补天士说,“钢锁热爱横冲直撞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钢镚只是给我关节上掉色的地方涂了一下,就把我从医务室里赶了出来。”

  “钢镚做的倒也没错,”威震天说,“医务室原本就该属于更多的基层船员。”

  “但这仍然很不负责任。”补天士说。

  “旋刃吗?是的,确实如此,”威震天说,“他不该因为和我有旧怨就这样随意煽动大家,增加了很多不必要的伤害……”

  “不,”补天士说,“我在说很不负责任。”

  “这间房间里只有一个人在公共广播里散布过强制对接的谣言,”威震天说,“而那个人不是我。”

  “原来你听得见啊,”补天士说,“我还以为这一个月来你的听觉模块都失灵了。”

  “我一直在听,”威震天说,“我没有理你,但你还坚持来背离记找我麻烦,这是事态升级的真正原因。这没有必要,我以为你早就……”

  “早就什么?”补天士打断了他,“早就放弃了?就这样放任你放弃一切,回赛博坦给警车刷绩效吗?”

  “我们很早以前就谈过这个问题了,”威震天说,“我说过,才是我的责任……”

  这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补天士说,“你和我们打了四百万年了,难道你不知道汽车人是什么德行?你带了霸天虎四百万年了,难道你不知道霸天虎是什么德行?就算现在悬崖勒马,也不可能——”

  “——我当然知道我们是什么德行,”威震天说,“这就是为什么亡灵星球上的花海无边无际。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受审。”

  “得了吧,你受审又有什么用?对谁有好处?感动你自己吗?”补天士说,“你受审了,难道我们——你们——的兵会凭空消失吗?就说——就说最近的事好了,就你屠杀过的那个地球,你知道擎天柱现在在那儿干什么吗?是你的人赛博坦人带到那颗星球上的,这责任你就不管了吗?”

  “我不能——这不可能——两全,”威震天说,“我已经撒了四百万年的谎了,每一次动用暴力的时候,我都在欺骗我自己,欺骗别人,说这是责任,说这是必要的……不能再这样了……”

  “我看你现在就在撒谎,”补天士说,“我看你对我最诚实的时候就是拿炮对着我的时候。我倒宁愿你拿炮对着我。”

  “……我没有。”威震天说。

  “没有什么?”补天士说。

  “我没有……撒谎,”威震天吞吞吐吐地说,“我没有弄虚作假。我是真心实意的。”

  “什么意啊?”补天士不耐烦地说;威震天这些拐弯抹角的说话方法实在是叫他耐心尽失,“可别说是真心忏悔,这话听得我听觉模块都要起茧子了。”

  “还记得吗,”威震天说,“在我刚从功能宇宙回来的时候,那时候……你说……你说你和我在一起就是最好的。我根本想不到……我不知道你竟然会愿意……但我也是这样想的。我是真心这样想的。在这里……寻光号上……和你……这是我最好的生活。……谢谢你选择了我。……”

  一时之间,补天士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威震天看着他,接着又移开了目光。补天士几乎又恼火了起来。他凑了过去,坐到充电床上。

  “那你又为什么要坚持回赛博坦受审呢?”他轻声说,“我们逃吧……只要你同意,我们就无人能敌……没有人可以追上我们……”

  威震天没有说话,于是他凑得更近了些。“警车和擎天柱能拿我们有什么办法?”他笃定地说,“银河议会能拿我们有什么办法?……等个几千年不就行了,好好准备,东山再起……我们就能一直拥有这种生活……”

  威震天依旧一言不发。但他却突然弯下腰来,吻了补天士。补天士积极地回应他。你这不是挺喜欢的吗,补天士想,我们明明可以永远这样继续下去。

  他们开始对接,温柔而缓慢。威震天完全没有睡眠不足的迹象,而补天士的体力倒是很快就见了底。补天士翻了个身,打开了威震天床头的操作面板,打算直接在这里充电。

  在接电的瞬间,他猛地意识到,威震天从头到尾都没有和他说过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