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小异

“早上好。”威震天说。

  “你什么时候死啊?”斯派克·维特维奇说。

  “我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威震天说。

  他们在南美第18号矿13开采园区的大门前进行着这场对话。今年是擎天柱在地球上扬起汽车人旗帜宣誓主权的七十周年纪念。斯派克垂垂老矣,已经没法站起来了,只能坐在轮椅里,而威震天则是以一个尴尬的姿势半跪着。

  “在我还能用自己的腿走路的时候,”斯派克说,“擎天柱就说他会审判你。如今你倒成了这里的厂长!说好的审判呢?说好的死刑呢?”

  “请相信我,我也等得很急,”威震天真诚地说,“不过目前看来,我们的领袖并无此意。”

  斯派克干笑了一声。他改变轮椅方向,绕着威震天转了半圈,用浑浊的眼睛打量着灰色的异星来客。威震天一动都不敢动,生怕在任何意义上伤害到老人。

  “你的机体倒是保养得不错,”斯派克说,“可我却已经那么老了。”

  斯派克向威震天伸出手,似乎是想做个粗俗的手势。那双手曾经稳稳当当地拿过枪,给威震天的头颅留下影响深远的致命一击。可现在这双手衰老、颤抖、消瘦,青筋突起,遍布老年斑。而威震天依旧是威震天。

  “这只是……物种差异……”威震天说,“我不是……我……”

  威震天说不下去了。他找不到任何不冒犯的说法。他光是活着,就已经构成对人类的冒犯。

  “哈,我就知道,”斯派克说,“我看我是永远看不见你被绞死了,对不对?”

  “赛博坦人不需要呼吸,绞死是没有意义的,”威震天语速极快地说,“如果你非得对我的头做点什么的话,我的意见是斩首。但其实我也从斩首里生还过,所以不好说……”

  接下来威震天花了将近一个钟头,滔滔不绝地介绍了数十种杀死自己的手段,包括但是不限于红蜘蛛、擎天柱、警车、撞针、霸王、塔恩、毒蝎、震荡波以及威震天本人尝试过的各种方法。斯派克躺在轮椅里睡着了。擎天柱关掉了视频投影。

  威震天坐在擎天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我不该说那么长时间的,我当时没控制住自己,一时之间有些忘乎所以,”威震天面带愧怍地说,“斯派克年纪大了,已经靠近人类寿命的终点。他不该承受这些的……”

  “斯派克怎么样并不重要,”擎天柱冷冷地说,“重要的是,这段监控视频流传到了网上。你知道这对汽车人的形象有多大损害吗?”

  “汽车人有形象?”威震天说。威震天的惊讶不像是装的。

  “汽车人当然有形象了,我就是汽车人的代表形象,”擎天柱怒气冲冲地说,“我为此付出了无数努力,结果一小段视频就能让一切付诸东流……又得从头再来……”

  “一小段视频?”威震天边说边拿出了手机点了几下,“我和斯派克对话的这段吗?”

  “当然了,”擎天柱说,“到底是谁把它传到网上的?难道又是旋——”

  “不不不,等一下,”威震天说,“我确实深居简出,但这不代表我不看新闻。要说汽车人最近的公关灾难,那我的视频可根本排不上号。我记得明明是你的——”

  擎天柱猛地扑过桌子,想要捂上威震天的嘴。然而,作为一个热爱未雨绸缪的战略家,威震天在好几句话之前就已经为此刻的行动做好了准备。手机上的操作生效了。投影仪再度开启,可这次播放的却是擎天柱上电视受采访的视频。

  “你好呀,爱琳,”视频里的擎天柱和蔼可亲地说,“很久不见——”

  “我不是爱琳,”女主持人说,“我是她的外孙女莉莉安。我外婆上个月过世了。”

  擎天柱调转方向,试图关闭领袖办公室的投影仪。然而和平许久的威震天却突然使出了他当角斗士时的招牌动作十字固,一瞬间就把擎天柱牢牢压在地上,无法动弹。视频继续播放。

  “与汽车人不同,霸天虎政治是非常腐败的,”视频里的擎天柱义正词严地说,“反对威震天的人会被黑狗队虐杀或监禁,完全被排除在决策进程之外——”

  “那汽车人的雷霆队又是用来干什么的?”莉莉安说,“为什么一直都只有你在当领袖?”

  “——总而言之,霸天虎极为专制,完全缺乏制衡,是彻头彻尾的一言堂,”视频里的擎天柱继续说,“所以一介独夫才能对地球发动毫无道理的野蛮入侵——”

  “你是在说你七十年前入侵地球的事吗?”莉莉安说,“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见过任何霸天虎,我见到的只有汽车人殖民地球啊!”

  视频结束了,因为电视台在女主持人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就中断了播放。领袖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威震天终于松开了擎天柱,甚至友好地帮擎天柱拍了拍身上的灰。两个人都坐回了椅子上。

  沉默良久之后,擎天柱叹了口气,摘下了面罩。没有了面罩的遮盖,他也显得老了许多。苍白的面庞上尽是阴翳,光学镜下是深深的眼窝,看不出任何满足或快乐。

  “这视频已经传遍了星际互联网,”擎天柱说,“银河议会、耀星帝国、甚至幽鬼暗域……一切有机生物都在反对我们赛博坦人,都在宣称要组织有机联军,把地球从机械种族的魔爪之下解放出来。”

  “他们不会来的,”威震天说,“当初我进攻地球,声波就给我看过差不多的消息。嘴上说说漂亮话罢了。”

  “星际政局今非昔比,”擎天柱说,“我与你也大有不同。”

  “有什么不同的?”威震天发出一记轻蔑的嗤声,“你那会肯定是断了网,所以不知道星际互联网当年喊得有多么震天响(当然了,汽车人里本来就没有任何人收集情报的本领能和声波比)——末了却依旧只有你在地球上阻止我,那些说要援助有机同胞的外星人一个都没出现。没有人会真的帮助地球人的。”

  “都说了,我和你不一样,”擎天柱的怒意再一次涌了上来,“汽车人的事,怎么能叫殖民地球?这明明是在保护地球,我要赋予地球人免于外星威胁的自由……”

  “也就是说,要免于赛博坦人以外的外星威胁。”威震天说。

  “没错,免于赛博坦人以外的一切外星威胁,”擎天柱说,“地球只能是赛博坦的一部分。

  威震天血红的光学镜看着擎天柱。“即使是我,也不会说这种话的,”威震天的声音柔和而低沉,“但如果是我,那女主持人恐怕也不能活着离开演播室。”他顿了一下。“她活着离开演播室了吗?”

  “她当然活着,”擎天柱说,“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别。”

  “差别还真大啊。”威震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