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
“你过得怎么样？”威震天问。
“还行。我找到了新工作。”撞针说。过了一会，撞针又问：“你呢？”
这是多余的问题，因为只消看一下威震天的直播间，就能知道威震天如今过得怎样。但威震天并没有询问撞针看没看直播，而只是回答：“还不错，有很多人给我打赏，手头甚至有宽裕。”
“那挺好。”撞针说。
沉默笼罩在两人身上。店小二端上了最后一盘菜。撞针和威震天都没吃。
“我不会借你酒钱的。”威震天突然说。
“不，不，我本来也没想借！”撞针说，“都说了，我已经找到了新工作，我是有钱的……而且我也在尝试戒酒了。”撞针指了指桌上的水杯。“你看，我这次甚至没有买酒，我点的是胡椒博士汽水！”
威震天很难不注意到撞针连一口胡椒博士汽水都没喝。威震天没有揭穿这一点。
“我点了咖啡，”威震天说，“主播的生活非常不规律，我经常需要提神。”
“嘁！”撞针说，“小资饮料！”
“卡隆的咖啡还是很不错的，值得一喝，”威震天说，“不过你没有喝咖啡的习惯，说不定要拉肚子，而且晚上回去也可能睡不着，所以我就不给你点了。”
言罢，威震天就喝了一点自己的咖啡。撞针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却不知该如何开头。沉默再一次笼罩了他们。最终，撞针还是开了口。
“威震天，”撞针说，“我有一事——”
“威震天！”一个兴奋的车型赛博坦人打断了撞针的话。此人原本坐在饭馆的另一侧，从半小时前就开始探头探脑揣度着威震天，此刻似乎终于是鼓足了勇气，走上前来搭讪。
“我看了你昨天直播的比赛……真精彩……好看极了……”那人边说边拿出了一块数据板，“我叫飞毛腿……你能不能在这里……给我签个名？”
“我已经下播了。”威震天说。
飞毛腿又拿出另外几份周边。撞针和威震天之间的桌面上多出了两块徽章和四张卡片。
“这些最好也签一下名，”飞毛腿说，“要写上‘威震天致飞毛腿’。”
威震天看着飞毛腿。撞针看着威震天。威震天察觉到了撞针的视线。
威震天微笑起来。
“没问题。”威震天说。
威震天开始签名。在签名的过程中，飞毛腿还拿出手机，对着自己和正在写字的威震天连拍了五六张照片。撞针下意识用钻头挡住了自己的脸。
“我可没允许你拍——”
“行了，”威震天边说边把数据板和周边塞进飞毛腿的怀里，示意飞毛腿赶快离开，“签好了，拿去吧。”他犹豫了一下，旋即又补充一句。“感谢你的支持，飞毛腿。”
飞毛腿发出一声不成字句的惊喜鸣叫，然后变形成一辆漂亮的兰博基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长而去。
“嘁！”撞针说，“车型！总是这么傲慢，自我中心……”
“他马上就要在社交网络上大肆炫耀这些签过名的周边了，”威震天说，“等到积攒了足够的热度，可能还会把这些东西以高价倒卖掉。”
“真下头，”撞针说，“你就不能做点什么吗？你干嘛露出那副媚笑？”
“钢锁就做了点什么，所以钢锁现在的流量比我低了那么多，”威震天说，“和钢锁不同，我得尊重观众。观众毕竟是主播的衣食父母啊。”
“我可不想认这种货色当父母，”撞针说，“和你不同，我就找到了正经工作。”
“恭喜，”威震天说，“你大老远跑来卡隆一定是想听我亲口说出这些话，所以我就说吧：你真厉害！你离开我以后发展得真好！”威震天又微笑起来。“请问你找到了什么好工作呀？”
在威震天红色光学镜的瞪视下，撞针仿佛有些瑟缩。
“我……”撞针说，“我加入了汽车人。待遇挺好。”
威震天不笑了。“旋刃就是汽车人，”威震天说，“御天敌就是汽车人。”
“我知道，我都知道，”撞针说，“我也不是为了交朋友才去上班的，我是为了薪资，为了社保……”
“你曾经对我说：‘何不召集几百个矿工兄弟，亮出开山炮，用武力攻下元老院？’”威震天说，“你好像也还说了：‘我要做的只是用我的拳头说话’？”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撞针说，“我说过这样的话啊……真亏你还记得……”
“我总是记得你的每一句话，”威震天说，“但你并不记得我的。”
撞针移开光学镜，不敢看威震天。出于习惯和本能，撞针一把抓起杯子，将杯中饮料一饮而尽。
然后撞针把胡椒博士汽水猛地喷到了菜上。
“这什么味道？！”撞针说。
“胡椒博士就是这个味，”威震天说，“坐下来点单的时候我就说了，汽水随便点，就是别选胡椒博士，但你偏要和我对着干。别说我没警告过你。”
撞针擦了下嘴，又吃了口沾过胡椒博士的菜，结果嫌恶地吐了出来。撞针想把吐的东西推到桌子的另一边，结果钻头却不慎碰倒了威震天的咖啡。威震天先是扶起咖啡杯，接着又向服务员要了一杯水，送到撞针嘴边。撞针犹豫了一下，随后就像他们没分手时重复过千百次的那样，自然地喝下了水。
“单手的日子不可能容易，”威震天说，“汽车人的设施设计有顾虑到你的情况吗？”
“怎么可能，”撞针说，“我只是最低级的治安员……保安罢了。”
服务员横亘在他们之间，擦掉了撞针刚才在桌上留下的污渍。
“所以……”撞针说。
“所以，”威震天说，“你到底想找我做什么事？”
撞针清了下嗓子。
“你一定记得，”撞针说，“在酒吧斗殴之后，我被捕了，而你被派克斯警官放了出来。”
“我记忆犹新。”威震天说。
“你没有做任何事，而我确实犯了法，所以我继续蹲号子，”撞针说，“而我的狱友……就是……旋刃。”
威震天没有说话。撞针继续说。
“当然了，我替你狠狠地揍了他……”撞针说，“第一天揍，第二天揍……第一个礼拜揍，第二个礼拜揍……但光是揍人，难免会腻。人总要忍不住聊天讲话。”
“聊天讲话，”威震天慢慢地说，“和旋刃聊天讲话。”
“是的，虽然你可能不信，但那颗灯泡头的脑模块其实挺活络，对汽车人和元老院的是是非非都分得很清，一点都不冥顽不化，”撞针说，“总而言之，在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和旋刃已经变成会互殴的好哥们了。”
威震天还是没有说话。威震天的脸色让撞针感到有些害怕。
“别忘了，在那之前，我就替你揍了他无数次！”撞针急促地说，“旋刃已经付出代价了！”
过了一分钟，撞针好像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一句：“而且旋刃还遭受过俱五刑！”
“是的，”威震天说，“我在第一次见到旋刃的时候也发现了。”
“所以就……”撞针说，“你能不能把你写旋刃的那篇文章撤下来啊？”
威震天左手托着下巴，眯起光学镜看着撞针。
“我的工作就是旋刃穿针引线介绍的，那个派克斯警官也有帮忙。派克斯甚至还很想见你，可惜因为一个元老院政策还是别的什么功能主义规章制度，他现在不能离开铁堡，”撞针说，“与此同时，你的文章放在网上，所有人都可以看，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派克斯和旋刃都希望你能……”
“我现在以角斗直播出名，”威震天说，“我以前的政论文章根本没什么人看。网民刷火箭是因为我拧断了霸王的胳膊，而不是因为我用纯粹理性批判了逆天劫。”
“我喜欢你拧断我胳膊的样子！”饭馆角落里突然有人说。撞针这才注意到霸王也在这里就餐。
“你该在工作之外找点别的爱好了！”威震天转过头去对霸王说。
霸王的回答是一个飞吻。威震天立刻回过头来看着撞针。
“没别的要求了？”威震天说。
“是的。”撞针说。
撞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也不能喝胡椒博士来堵住嘴。威震天的咖啡也被他打翻。他们只能在彼此的目光下忍受沉默。
“既然你以前的文章已经没什么人看，那撤下文章就更不会让你有损失了，”撞针说，“旋刃能得到安宁，派克斯不必再为舆情担忧，而我仍然……”撞针咬住嘴唇，“我仍然是你的朋友。”
“嗯哼。”威震天说。
“其实我看了一点你的直播，”撞针又说，“我几乎是立刻就看不下去了……我简直认不出你。我根本想不到，矿井解散以后，你竟然会来干……这种活……”
威震天不回话。撞针用左手轻轻握住了威震天的右手。
“别再干直播了，和我回铁堡吧，”撞针说，“除了旋刃和派克斯，我也认识其他一些汽车人……我能帮你找到门路……一开始工资是低了点，但是稳定啊！来做正经工作吧……”撞针瞥了角落里的霸王一眼；霸王一有机会就向威震天抛媚眼，威震天都装没看见，“别再和这些不三不四的卡隆人厮混了。”
“你说谁不三不四呢？”饭馆另一角落里的高大赛博坦人突然站了起来；撞针这才发现经常和威震天合作的主播毒蝎也在吃饭，“我们都是注册过的，有经营许可证才能播！”
“你说谁是卡隆人呢？”坐在毒蝎对面的钢锁说，“我是铁堡来的！”
“行了，撞针没有恶意，他只是和他的汽车人朋友们处久了，难免沾上点汽车习气而已，”威震天说，“别借机生事，毒蝎，我们明天还有联合活动呢。”
毒蝎乖巧地坐了回去，继续和钢锁边吃边聊。
“所以……你答应吗？”撞针说。
威震天抽回了右手。
“不。”威震天说。
“不撤下文章还是不加入汽车人？”撞针说。
“全都不，”威震天说，“永远不。”
撞针的手和钻头都在桌上压出了些许凹痕。威震天一动不动。
“不要不识好歹……”撞针说。
“是你只身一人来到全卡隆角斗士最多的饭馆就餐，”威震天说，“也许应该是你不要不识好歹。”
霸王吃完了。霸王走到威震天背后，右手摸起了威震天背上的履带，对撞针露出了一个挑衅的露齿笑容。威震天还是没动。
“你该走了。”威震天对撞针说。
撞针肚中好像还有话，可最终还是咽了下去，什么都没说。撞针在反常的安静中付了帐，然后离开了饭馆。
“汽车人不会为这就攻打卡隆吧？”毒蝎问。
钢锁嗤之以鼻。“我了解汽车人，他们弱得很，”钢锁说，“压根就没这本事的。”
“我只觉得那家伙很土，”霸王说，“真没想到威震天的前任是那种人。”
“什么？你是没出社会没见过矿工吗？”钢锁说，“矿工本来就全都长这样，作风也……”
在威震天的视线下，钢锁逐渐不说了。
“够了，晚饭都吃得差不多了，也都该有干活的力气了，”威震天最后说，“闲杂人等基本也走光了。过来坐，我们一起把明天的联合活动计划再复盘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