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与灰烬(6)

通过救护车的妙手回春(过程中没有出现任何消毒水或者连花清瘟),补天士的生命体征已经趋于平稳。于是漂移离开了医务室,回到自己房间休息。飞翼在那里等待着他。

  “所以,”飞翼说,“你说你什么都杀?神铸也杀,冷铸也杀,有机生物也杀?”

  “我们非得现在讨论这个问题不可吗?”漂移说,“我们好不容易劫后余生,就不能先休憩一下吗?”

  “我们没有劫后余生,我们甚至没受什么伤,”飞翼说,“我制服药师,放出夺路,一路为你们开门带路,把伤害控制在了最小范围内,很快就终止了提尔莱斯特的……”飞翼迟疑了一下,“……还有星辰剑的……疯狂行径。唯一劫后余生的,恐怕就只有你的船长。我看,领导模块的粉碎伤他很深:无论是生命上,还是政治上。”

  “太棒了,那现在船长也差不多没事了,不就等于没人受伤吗?”漂移说,“那就更不需要讨论不愉快的话题了。我们睡觉吧。”

  “逃避问题并不能消灭问题。”飞翼说。

  “但这根本没什么可多说的,”漂移说,“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我很后悔,我改过自新,我爱你。没了。”

  “没了吗?”飞翼说,“为什么不谈一谈你曾是霸天虎高级军官这件事呢——甚至还是霸天虎最初的创始人员之一?”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漂移说。

  “我长着听觉器官,”飞翼说,“我听得见船员聊天。我听得见他们讨论死锁。”

  “汽车人对霸天虎都有偏见,”漂移说,“他们都是不可靠的信息来源。”

  “你现在也同样是汽车人。”飞翼说。

  “这都是为了救你啊,”漂移说,“维系你的生命需要很多钱,需要外出工作,所以才……”

  “真有意思,”飞翼说,“星辰剑也是这么说的,”他直勾勾地看着漂移,光学镜闪烁,“他说他加入大法官一行都是为了我,为了拯救我的生命,更为了拯救我的灵魂,为了恢复我信仰的纯洁……”

  “星辰剑是个种族歧视的白痴,”漂移说,“我从来都不——”他停了下来,决定不再继续讨论种族议题,“我可是为你而放弃了霸天虎!

  “是的,我记得,我很感动,”飞翼说,“我也爱你。”

  他们拥抱了一下,努力显得热情,可却难免感到空洞。上床睡觉前,飞翼主动吻了漂移,而漂移则率先关掉了灯。在黑暗与沉默之中,他们依旧注视着彼此的大致轮廓。两人都难以入眠。最后,是漂移先睡着。


  “差不多得了,战争失败了,你才知道要脱离霸天虎,”天鲨说,“如果是霸天虎打赢了内战,你岂不是要和威震天一起来压迫我们?”

  “亏我们还是老相识呢,天鲨,你怎能这样凭空污我清白?”红蜘蛛说,“众所周知,我向来对威震天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只不过威震天总是不愿意去死,我才被迫服从威震天的淫威——”

  “你明明主动救了威震天的命,”针鼻说,“就在威震天在地球落败的时候。”

  “那时真的是生死攸关,汽车人还劝降,”魔牛补充,“如果你那时没有救威震天,我们虎子恐怕都未必能活到回赛博坦的那一天。”

  红蜘蛛皱起眉头,对这两个拆他台的霸天虎恶狠狠地嗤了一声。

  “这难道不是一场钉子户——我是说中立者——的民主和平讨论会吗?”红蜘蛛转过头对铁鹰说,“这两个死性不改的愚忠霸天虎凭什么在这里发言?在我阻止他们之前,他们可是正想殴打一位钉子户——对不起,口误,应该是中立者——来杀鸡儆猴的!他们怎么就坐下来一起讨论了?”

  “首先,就像你说的,这是一场民主的、和平的讨论会,向所有的赛博坦人开放。所以只要针鼻先生和魔牛先生没有使用暴力,他们就都能参加,都能发话(从原则上来说,警车也可以来发言,只不过他不来),”铁鹰说,“其次,你当了四百万年霸天虎空指,你作为霸天虎的杀伤力无疑比这两位先生高很多。如果我们非得玩弄这种无聊的身份政治不可,那第一个该离场的就是,红蜘蛛。”

  “好吧,好吧,算你有理,”红蜘蛛摆手表示退让,“但我必须维护我的名誉,我要强调:我恨威震天出自真心,我一直都想要了威震天的命——”

  “你在小行星基地上也有很多机会杀威震天,”针鼻说,“而且威震天那时只剩一颗头,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但你根本没有那么做,你对威震天忠心耿耿。”

  红蜘蛛使出浑身解数,忍住了殴打针鼻的冲动。“那都是因为声波守着老铁桶,”红蜘蛛大声说,“我曾经试过给威震天拔管子,但声波寸步不离,我没有办法,我迫不得已——”

  “我记得声波只是情报官而已吧,”铁鹰说,“而你是彻头彻尾的职业军人。难道你在面对面搏斗中会输给情报官吗?”

  红蜘蛛沉默了三秒。“我不会输,”红蜘蛛艰难地说,“动真格的话,声波在我面前活不过十秒。”

  “所以说嘛,”针鼻说,“而且后来威震天还——”

  “但震荡波当时也守着威震天,”红蜘蛛急促地说,“那可是震荡波啊,懂吗?没有人能——”

  “震荡波只有一只手,比声波还更不适应搏斗,”魔牛说,“我们确实都怕震荡波,但那可不是因为震荡波力拔山兮气盖世啊。”

  “一言以蔽之,就像我最初说的那样,红蜘蛛历来都是威震天的得力助手,甚至还是威震天的救命恩人,是霸天虎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在漫长的战争史中积极施加而非阻止暴行,”天鲨说,“我们应当警惕他。只要有机会,红蜘蛛就一定会压迫我们,无论有没有威震天都一样。”

  “这就多少有些宿命论了,”铁鹰说,“你仿佛在说过去终将决定未来,这听上去像功能主义者说的话一样。”

  天鲨一时间没能回话。红蜘蛛立刻钻到铁鹰身边,一把搂着他。“对啊!怎么能这样说我,我以前只是因为被威震天压迫才异化的,现在绝对不会变回去了,”红蜘蛛尽力对铁鹰做出亲昵的样子,“事实证明,我根本不需要杀威震天,威震天也会死,赛博坦也会走进全新的和平时代——”

  “那你为什么没有杀威震天呢?”一个红蜘蛛叫不出名字的钉子户问道,“既然威震天这么坏,而你又有这么多机会,而且我们都听说——”钉子户咬了咬嘴唇,似乎在犹豫是否应该在当事人面前复述八卦传言,“——威震天私下对你极尽羞辱之能事。他对你来说应该没有任何优点才对。为什么不杀呢?为什么不为民除害?”

  上百双光学镜齐刷刷地看着红蜘蛛。铁鹰也脱开了红蜘蛛的怀抱,清澈的蓝色光学镜审视着他。

  “你说,你想重新开始,你想脱离内战的框架,同时否定霸天虎和汽车人,用全新有效的方法来为人民服务,”铁鹰说,“你是真心的吗?”

  红蜘蛛逐渐意识到,这个问题是无论如何不能糊弄过去的。无论怎么逃避,无论怎么转移话题,最后还是会兜兜转转回到这里。

  他对众人的回答将会决定他这场冒险的成败。霸天虎憎恨他的背叛,汽车人鄙视他的投机。要么,他在这里取得人民的信任,在虎与车之外开辟自己的地盘。要么,他就无法得到任何人的支撑,完全孤身一人,然后得到黑狗队或者雷霆队的制裁。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无异于在陌生人面前自揭伤口,可他除此之外就一无所有。

  “好吧,好吧,我全盘托出,”红蜘蛛说,“我会解释的,我会说出真正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