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胞之谊
“这怎么可能呢？”闹翻天说，“你怎么会是冷铸呢？”
红蜘蛛抬起头，望着闹翻天。惊天雷移开了眼，既不敢看红蜘蛛，也不敢看闹翻天。
为躲避红蜘蛛政敌的追查，他们用假身份住进了本属议员专用的宾馆。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在闹翻天忍不住问话之前，红蜘蛛正坐在床上玩手机，而闹翻天和惊天雷都站着。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惊天雷吞吞吐吐地说，“我只是一时兴起，毕竟你有那么多张假的卡，这不太正常，对不对？所以趁你洗澡的时候，我就翻了翻你的行李，想看看到底哪张才是你的真卡，然后……”
“对啊，我就是冷铸，从流水线上下来的，如假包换，”红蜘蛛打断了惊天雷，“但神铸专用的场所我也能进去，我有证件，我有关系。怎么了？”
“可是你飞得那么好！”闹翻天说，“虽然我的能力更强，但你确实很厉害，我一直敬佩你的毅力和技巧……冷铸怎么可能……”
“是的，我当然很厉害，”红蜘蛛得意地说，似乎没听到闹翻天话里其他的意思，“不然我怎能在赛博坦本土混这么好？不够优秀的同胞早就死在殖民地了，根本活不到回本土的时候。”
“你骗了我们，”闹翻天说，“你瞒着我们。”
“就像我把我偷税漏税的事瞒着青丘的选民一样，”红蜘蛛说，“也没见你介意过啊，你从我手里拿人民税金去买零食吃的时候不还挺开心的……”
“然后你还让我们整容成你的样子，”闹翻天的嗓门越来越大，“我还以为你生下来就长这样呢！”
闹翻天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但你说这是为了让震荡波不容易找到我们，我也就信了……结果你根本就不是被生下来的！”
“闹闹，别，”惊天雷说，“不能这样讠——”
“我和惊天雷可都是神铸的异能者，”闹翻天没理会惊天雷，继续怒气冲冲地发挥，“我们有浑然天成的面容，你却把我们变成了和你一样的量产货——”
“神铸怎么了？异能又怎么了？你以为你算什么？”红蜘蛛打断了闹翻天，“你们不过是震荡波的小白鼠而已！如果没有我把你们拯救出来，你们早就死在那个疯子的手术台上了——”
“学院确实死过很多学生，”惊天雷低声说，“只不过震荡波校长总有办法把消息压下去……”
“那又怎样？我是特别的，”闹翻天说，“我可以传输到任何地方，就算没有你，我也逃得掉——”
“好啊，你很行啊，那你逃啊？走啊？”红蜘蛛说，“你知道我为捞你们花了多少钱吗？你知道我为此拍了多少马屁、舔了多少人的次级接口吗？不，你不知道，‘特别的’小闹翻天根本不关心这些，他长这么大了，从来没有学习过知恩图报——”
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得极快。
闹翻天向红蜘蛛冲了过来，似乎是想当场“知恩图报”一下。但闹翻天的搏斗技巧从未比得过红蜘蛛。红蜘蛛没有思考，凭本能便做出了防守的动作。惊天雷试图插在他们之间阻止他们，但惊天雷在体育课上一直比闹翻天还偷懒。
接着，惊天雷那张与红蜘蛛一模一样的脸便被两人同时夹击，凹陷下去了一大块。
红蜘蛛从青丘市民那里偷走了足够多的血汗钱，因此惊天雷的伤势很快就得到了很好的——尽管是不太合法的——治疗。
住院的地方是顶级的。只不过，红蜘蛛每次走进病房时，都能听见闹翻天瞬移离开的声音。但他只要半只脚踏出病房，闹翻天就又会回来。
神铸的心态总是这么幼稚，他想。被生活宠坏的蠢蛋……
于是他故意频繁进出病房，重复了大约二十次，直到闹翻天来不及瞬移走为止。
病床上的惊天雷咳嗽了一声。“闹闹，你答应过的。”惊天雷轻轻地说。闹翻天咬住了嘴唇。
“我很……”闹翻天说。
“你很什么？”红蜘蛛说。
“我很抱歉。”闹翻天说。
“我听不见。”红蜘蛛说。
“我很抱歉！我不该……”闹翻天说。
“我听不见，”红蜘蛛说，“声音这么小还想当空军？”
“我声音大，”惊天雷说，“我也可以代说。”
闹翻天的光学镜一下子亮了。
“我要听闹翻天自己说，”红蜘蛛说，“闹翻天，你很什么？”
闹翻天的光学镜又暗了下去。紫色的异能者咂了咂嘴。
“我很抱歉，”闹翻天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该拿冷铸的事来说你的。我错了。”
“很好，”红蜘蛛说，“你总算知错——”
“但你也不该骗我们，”闹翻天打断了红蜘蛛，“我……我看不起冷铸，这是我不对，冷铸神铸都应该是赛博坦同胞才对，惊天雷也骂我，”闹翻天局促地看了惊天雷一眼，“可我们三个……我们已经是共犯了，对吧？你怎么可以在这么重要的事上……有所隐瞒呢？”
红蜘蛛哑然失笑。“如果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冷铸，”他冷冷地说，“你们还会跟随我吗？”
“我不想死在震荡波的手术台上，”闹翻天说，“更不想被震荡波送给派克斯当特务。”
“我以前在学院的训练里受伤时，震荡波从来没给过我这么好的医疗条件，”惊天雷说，“只有你给过我这种条件。”
“只有优秀的人才能开出好条件，”红蜘蛛说，“幸运的是，我非常优秀。”
“是的……”惊天雷小心翼翼地说，“所以这件事就翻页了……”
闹翻天似乎没听见惊天雷的话。“掏空了青丘人的养老金，确实很优秀，”闹翻天说，“我已经好奇很久了，你究竟是如何得到这种地位的？”
“其实我们也可以谈到这里为止，”惊天雷说，“闹翻天不该看不起人，红蜘蛛也不该骗人，至少别骗我们。咱们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红蜘蛛好像也没听见惊天雷的话。“当然是靠奋斗，”红蜘蛛说，“靠努力，靠流血。你们这些在蜜罐里泡大的神铸是不会懂的。”
“震荡波的人体实验算蜜罐？”闹翻天说。
红蜘蛛看了闹翻天一眼。“算。”红蜘蛛说。
一时之间，病房中只剩下沉默。
“你们一直都在赛博坦本土，还有震荡波给你们包吃包住，”红蜘蛛嗤了一声，“你们根本不知道边境是什么样子……根本不知道你们吃的能量块有多么来之不易……”
“我听说殖民地矿区的暴动很频繁，”惊天雷说，“对供应链的影响很大。”
“哈，对你来说只是‘听说’！”红蜘蛛说，“对我来说，那就是生活……工人永远都不听话，而那些神铸军官全是废物……都是我冲在前线，我控制局面，我受伤，我被唾骂……最后却是那些废物被嘉奖，而我连吃饭都在地下……”
回忆涌了上来，几乎令他发颤。肮脏的宿舍，令人作呕的军粮。面孔模糊的室友……与他同批次的产品……他的兄弟，还没起飞就被暴动的人群捉住，活活砸烂在地上。他始终找不到完整的尸块来火化……只有铁堡派来的神铸军官才能在地面上的食堂用餐。他只能留在地下……他只能拥有地下……即使是在镇压了那些该死的造反者以后，即使在他付出一切去恢复秩序以后，他也仍然只能在地下食堂和工人一起嚼能量块……
“但……那些工人不也是冷铸的同胞吗？”惊天雷说。
“臭挖矿的泥腿子怎么会是我的同胞？”红蜘蛛说，“我生来就是要在天上飞的，我才不要沾到泥呢。”
他清了清嗓子。“总之，我确实骗你们整容了，但这是为了，”他努力回想，但却说不出任何名字，“是为了纪念我所有那些死在殖民地的兄弟——”
“那些‘不够优秀’的同胞。”闹翻天说。
“是的，确实不如我优秀，”红蜘蛛说，“所以我活着，而他们都死了。”
他又沉默了一会。“我不相信火种后世，”红蜘蛛说，“就算有那种东西，应该也不会对我开放。”
只有元始天尊的造物才能回归天尊的怀抱。他不是元始天尊的造物。他是工厂造的。
“所以我只能在你们身上重新见到他们……重新见到……我的兄弟……”没有个性的量产货。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全都一模一样。死就死了烂就烂了没人在乎没人记得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他也想当神铸他也想有神赐的面孔他也想被生下来他也想成为特别之人的一员。“如果你们实在不愿意，我也可以出钱让你们整回去。”
也许他当初的决定就是错的。是的，他需要幕僚，需要异能者的辅助。然后他贪心了，他误以为他能……
“呃，算了，何必浪费这个钱，”闹翻天说，“你长得也不丑，何况无论长什么样都不妨碍我们用能力。”
“那当然了，”红蜘蛛说，“我本来就是我那个营里最英俊的——”
“是的，是的，你最好看，我们知道了，”惊天雷的声音中透出笑意，“我们也许生来不是同胞，那就让我们成为后天的同胞吧。”
于是他和闹翻天也都笑了起来，宣告着这场矛盾的正式落幕。两天之后，惊天雷痊愈出院。他们再度启程，奔向卡隆。
我在铁堡和青丘都彻底混不下去了，但卡隆还有希望，红蜘蛛想。虽然那个角斗士提出的政治纲领非常可笑，不过声波说那家伙也是冷铸的同胞，那他无论怎么样，都应该不会像神铸人上人一样对我那么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