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活

“发条甚至还录了像,”旋刃忿忿不平地说,“凭什么只有我被通天晓罚款,而发条屁事没有?”

  “因为只有你在背离记里当众露出了输出管,”小诸葛说,“而且还当众表演了一趟手艺活。发条只是在记录犯罪事实而已。”

  “这对生意影响蛮大的,”背离说,“诺蒂卡、速率和钢镚连钱都没付,掉头就走。狂飙虽然付了钱,但他和挡板在那之后都再也没来过背离记。”

  “我那时喝醉了嘛!”旋刃说,“谁叫狂飙整天围着挡板转,甚至不肯和我多说一句话……”

  “那狂飙现在更不会和你说话了。”小诸葛说。

  旋刃又闷了一口酒。

  “都是通天晓的错,”旋刃说,“量刑过重,执法不当……他一直在针对我……这是歧视俱五刑受害者……”

  “哪怕是震荡波和塔恩,都没有公共场合手艺活的记录,”背离说,“不是要针对你,旋刃,但既然连震荡波和塔恩都——”

  “手艺活怎么了?手艺活招谁惹谁了?”旋刃越来越激动,“我根本就没有伤害到任何人!除了我自己,我谁都没碰!我人畜无害!”旋刃的爪子几乎要捏碎酒杯,“通天晓凭什么抓我?通天晓凭什么那么高高在上?”旋刃站了起来,在空旷的背离记里大踏踱步,“难道通天晓就那么清白吗?难道通天晓就从来不做手艺活吗?”

  死寂笼罩了背离记。钢锁原本坐在角落里喝酒,但在听见旋刃的豪言壮语之后,钢锁立刻来吧台结了账,然后快步离开。

  背离吹了声口哨。“老钢的脑模块在接下来的起码一个月里都得对通天晓手艺活这六个字念念不忘了,”背离快活地说,“可怜的老霸王龙!多么守旧的一个人呐,却不得不忍不住去想这种念头!”

  “理性上,我们都知道通天晓也是人,肯定也需要手艺活,”小诸葛说,“感性上,我们没人想知道这件事。”

  小诸葛停了下来,猛地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

  “不,不要。”小诸葛说。

  “要,就要。”旋刃说。

  “什么,要什么?”背离说。

  “没人想知道通天晓究竟如何做手艺活,”小诸葛说,“这是公众完全不需要的一种资料。”

  “我就想知道通天晓究竟如何做手艺活,”背离说,“我非常想知道,我真的想知道!”

  “少在我面前装正经,小诸葛,难道你不想知道吗?”旋刃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好奇了?”

  “这不是好不好奇的问题,”小诸葛说,“这是原则……底线……职场前途……”

  “你开发那些怪武器的时候好像就没什么底线,”背离说,“记得萨隆警告过你很多次。”

  “军事科学的事……!怎么能叫没底线?”小诸葛说,“为科学而牺牲道德,不能叫不道德……”

  “这也是为了科学而牺牲,为了研究通天晓的真实习性,”旋刃说,“来嘛,上吧,难道通天晓以前妨碍你的次数还少吗?更何况,对你来说,黑进通天晓电脑里的寻光精灵一定很容易吧?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彻底看透那个假清高的虚伪套中人,把他的变态真面目公之于众,然后再也不用受清规戒律束缚……”

  “告辞。”小诸葛说。

  小诸葛急不可耐地掏出酒钱,然后飞也似的离开了背离记。

  “真怂,”旋刃说,“怪不得对威震天开不了枪。”

  旋刃把杯中剩余的酒水一饮而尽,转过灯泡看着背离。“你呢?你怂不怂?”

  “通天晓威胁过很多次要封杀我的酒吧,但我现在依旧在这里,”背离说,“你说我怂不怂?”

  如果旋刃还有脸的话,那旋刃此刻一定对背离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们耐心等待了足足一个礼拜,终于熬到了合适的时机。寻光号经过了一颗有着复杂地缘争议的星球,威震天、补天士和通天晓都不得不离开寻光号,去找不同区块的代表人谈判和求助,以防寻光号在经过某处领空时被当地军队击落。漂移被指派为寻光号的临时舰长,这对旋刃和背离来说再好不过。“漂移只会蹲在自己房间里猛磕增压剂,不会多看我们一眼,”旋刃兴奋地对背离说,“而你趁通天晓之前喝醉的时候就偷偷复制了他的门卡,我们有好几小时能在通天晓的房间里畅通无阻!”

  “这么多时间,够我们把通天晓的拆片翻个底朝天,”背离喜滋滋地畅想着未来,“从此我们就有了威胁通天晓的绝佳把柄;为了让我们不公布他的对接癖好,通天晓以后就再也不会说我们犯法了!”

  两人怀着美妙的梦想和昂扬的自信,走进了通天晓的房间。他们立刻就和满墙满墙的书架打了个照面。

  “这么多……书架……这么多……数据板……”背离说,“我们就用手找吗?要找到猴年马月?”

  “谁叫小诸葛不肯帮我们呢,”旋刃嗤了一声,“不过小诸葛也没告密,已经算很不错了。我们没有密码,不能打开电脑检索数据板位置,只能自己一个个翻。”

  “这何时是个头?”背离说,“而且数据板也有密码锁吧?我们要怎么看呢?”

  “通天晓的工作需要他日常查阅海量文献,”旋刃边拨弄着书架上的数据板边说,“数据量之庞大,一两块数据板根本就装不下,所以才只能像这样铺得满墙都是。而且,在来活之前,通天晓根本无从得知他今天需要的是哪个领域的法,更不能预测这活会有多紧急。如果他给所有数据板都上锁,每次使用都得再花时间解锁,那有些紧急工作就会遭到严重的耽误,”他眯起了自己唯一的灯泡,检阅着通天晓为方便分类识别而贴在数据板背面的种种便签,“外加这些又臭又长的条文本来就没人看得懂,一般人平时也进不了房间,更没有多少锁起来的必要……”他抽出了一块眼熟的数据板,爪子在屏幕上滑动,“哈!果然!没上锁,这是他判我谋杀弹簧未遂的资料。”

  “你谋杀过弹簧?”背离说。

  “谋杀未遂啦,小事而已,不重要,”旋刃说,“重要的是,数据板的内容和背面贴的标签是精确对应的,”他拎着数据板在背离光学镜前晃了晃,“这强迫症倒是名至实归!贴着‘刑法’,那内容就真是刑法,贴着‘婚姻法’,那内容就真是婚姻法……那手艺活的素材——”

  “肯定也贴着‘手艺活的素材’,”背离说,“原来如此。那你负责检查上面那几排,我负责检查下面那几排。”

  一小时后,背离在书架右下角找到了“手艺活的素材”。旋刃立刻停止了翻找,急不可耐地把灯泡凑了过来。一手一爪共同点开了数据板的屏幕。

  《逆天劫选集》五个大字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旋刃看着数据板。背离看着数据板。旋刃看着背离。背离看着旋刃。旋刃继续看数据板。背离也继续看数据板。

  “也许是触摸屏bug,”旋刃说,“我爪子的灵敏度终究不如真手。你再点点看。”

  背离照做了。数据板里依旧只有《逆天劫选集》。

  “这怎么可能呢?”旋刃说,“怎么会有人对着这种东西做手艺活呢?”

  “也许这只是声东击西的诱饵,”背离说,“也许标签是假的,也许真正的手艺活数据板在别的地方……要不我再找找……”

  然而已经没有再找找的时间了。门外传来了清晰可闻的沉重脚步声。谈判显然进行得很顺利,以至于通天晓比预期早了将近半小时回来。

  “怎么办?”背离说,“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说时迟那时快,旋刃猛地把数据板放回书架上,捂住背离的嘴,把背离整个人塞进通天晓的充电床下,然后自己也硬是蜷缩了进去。他们凝神屏息,一起从床底看着通天晓巨大的双脚。

  “唉!”他们听见通天晓叹气。有样东西重重地摔在了床板上。起初,旋刃还以为那是通天晓坐到了床上。然而他定睛一看,却发现一双小绿脚在灯泡前晃荡。

  天尊在上,旋刃想。通天晓……米尼莫斯·安伯斯在脱装甲。我正在观看通天晓卸甲!

  一件又一件重物摔到了床板上。旋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撤回背离嘴里的爪子。每脱一块甲,米尼莫斯都会发出一种长吁短叹的声音。萨隆抱怨法庭椅让自己腰痛时也会发出这种声音。这么多层……这么重的甲……他平时想必非常难受,旋刃想。怪不得他只能靠罚我款来出气!

  装甲终于脱完了,米尼莫斯坐到了电脑前。背离开始咬旋刃的爪子了,但旋刃依旧没有松爪。他们静静聆听了越二十分钟敲键盘的声音,直到米尼莫斯开始打哈欠。

  旋刃看了看表。不算晚,但也并不早。对旋刃来说,这是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间。对作息规律者来说,这是准备上床睡觉的时间。安伯斯肯定会去睡觉,旋刃想。我们到时悄无声息溜出去就行。

  就在旋刃这么想时,他听见了安伯斯从椅中起身的声音。棒极了,旋刃想。快去洗漱,快点睡,睡死些……

  安伯斯没有走向卫生间。安伯斯走向了书架。安伯斯拿下了一块数据板,然后坐回到椅子里。

  旋刃听见了安伯斯打开前挡板的声音。安伯斯掏出了输出管。

  “寻光精灵,语音朗读《逆天劫选集》第二卷第八章第十四节。”安伯斯命令道。

  “反腐败斗争是贯彻执行元老院的基本路线的必然要求,”寻光精灵读道,“是集中力量把赛博坦建设搞上去的重要保证……”

  “嗯,对,就是这里……”安伯斯说。

  “我们始终遵循镇天威领袖建设有赛博坦特色的功能义理论和元老院的基本路线,”寻光精灵读道,“牢牢掌握经济建设这个中心,通过改革,坚定不移地发展功能主义市场经济……”

  “呃啊,”安伯斯说,“啊啊。”

  “把反腐败同经济建设对立起来、同功能主义委员会对立起来,认为反腐败会影响经济建设和功能主义大分类,这是不对的,”寻光精灵读道,“在反腐败过程中,不牢牢把握经济建设这个中心,不注意更好地为经济建设和功能主义服务,也是不对的。”

  “啊!”安伯斯说,“啊!”

  安伯斯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要有一条正确的贯彻始终的功能主义路线,要有一个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要有一支坚持功能主义道路的、具有专业知识和能力的汽车人队伍,”寻光精灵读道,“要有一股艰苦创业的精神,要老老实实地艰苦创业。但在经济得到发展、人民生活改善后,也要告诫人民,包括汽车人在内,都应保持艰苦奋斗的传统——”

  “嗯,嗯!”安伯斯说。

  安伯斯瘫在了椅子里。寻光精灵继续朗读。

  “汽车人要带头发扬元老院的优良传统。为了整顿院风,搞好民风,先要从我们的高级汽车人整起——”

  旋刃一定是听得出了神,以至于爪子从背离口中滑落,因为背离大叫了起来,打断了寻光精灵的朗读。


  旋刃陷在会议室椅子里,麻木地听着威震天咆哮。背离坐在另一边,脸色煞白,一动不动,似乎已经休克。

  “不知羞耻的卑鄙小人,”威震天吼道,“毫无底线的下贱货色,你怎么敢这样对待米尼莫斯,你这没脸没皮没有良心的孬——”

  “好了,舰长,再说下去就要变成歧视俱五刑和迷你金刚的不良用语集邮了,”补天士说,“他们也没抵赖罪行,用不着说太重的话。”

  “米尼莫斯正在医务室被抢救,”威震天说,“他当场就中了风!都是给这两个毫无隐私权概念的白痴害的……”

  “米尼莫斯不会有事的,你很清楚这一点,”补天士说,“他曾因为你的离开而瘫痪过,但也很快恢复了。”

  “真是医学奇迹啊。”旋刃说。

  “你也别蹬鼻子上脸说风凉话,”补天士冷冷地说;旋刃往后缩了一下,“你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做的这事?就因为米尼莫斯罚的款吗?”

  “我最初只是想证明……他没有那么高高在上,他和寻光号其他所有人都一样,”旋刃吞吞吐吐地说,“都是赛博坦人,都是傻瓜和坏蛋,都不受欢迎,都时不时需要手艺活。我想证明他没资格惩罚我,因为他实际上和我差不多。”

  “他和其他所有人一样的地方在于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玩手艺活,”威震天说,“而你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你没有给别人不看你的选择,你侵犯了别人的自由。”

  那他还侵犯了我当众手艺活的自由呢!旋刃想说。但旋刃压下了这句话,因为旋刃很清楚和威震天争论这种哲学问题是无底洞。“就当我已经遭到报应了吧,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有人能用逆天劫来做手艺活,”旋刃说,“我也被剥夺了移开灯泡的自由,我受尽折磨……”

  “侵犯了米尼莫斯的隐私,把米尼莫斯害成这样,还好意思说是在受折磨,”威震天说,“用逆天劫做手艺活也好,用镇天威做手艺活也罢,即使我不赞同这样的选择,这也是米尼莫斯的隐私和自由,你没有任何资格去窥探和传播——”

  “你这么生气,是不是因为,”旋刃说,“通天晓宁愿用古代领袖写的厕纸来做手艺活,也不愿用你写的大作来做手艺活?”

  威震天站了起来。旋刃做好了为这句刻薄话赴死的心理准备。

  补天士碰了下威震天的手。威震天坐了下去。

  “旋刃窥探了不该窥探的东西,但旋刃并没有传播,”补天士说,“事件的影响非常可控,全寻光号知道这件事的人屈指可数。我们是可以止损的。”

  “这要怎么止损?”威震天说,“旋刃已经知道了米尼莫斯爱用逆天劫手艺活的事,全宇宙没有任何东西能让旋刃——或者我——忘记这件事。就算旋刃今天不说出去,谁能保证旋刃明天、后天、下个月不会为了博关注而倒豆子?米尼莫斯的前途该怎么办啊,米尼莫斯的名誉……”

  “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补天士说,“合金盾能保证旋刃永远不会说出去。”

  威震天哑然。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补天士说,“霸王把你四百万年间换过的每一根输出管的铇皮长度都告诉了我们。于是合金盾先是删除了漂移的所有相关记忆,接着又删除了他自己的所有相关记忆,现在就只有我记得这件事了。合金盾对米尼莫斯、旋刃、背离和他自己都可以故技重施。”

  “开颅永远都不会是道德的。”威震天说。

  “那你相信旋刃能守口如瓶?”补天士说。

  威震天低下了头。“这靠谱吗?”他轻轻地说。

  “合金盾的手艺水平很好,”补天士说,“不用担心。”

  旋刃环视会议室,终于理解了这里为何只有威震天、补天士、自己与背离四人。

  “那些——那些目击者,那些看到我在背离记搞手艺活的人,”旋刃说,“你已经找过他们了。他们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

  “难道还要让你的输出管永远留在人家脑子里不成?”补天士说,“要知道,最早就是狂飙特意来找我,叫我命令合金盾删除挡板对你管子的记忆数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