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决斗

在寻光号返航途中,霸王再一次找上了威震天。霸王一枪就打坏了威震天和其他人乘坐的气垫船,然后在地上等着他们。这是一个渺无人烟的丛林星球。寻光号原本是来调查植物生态的。

  “我就知道,你是在演,”霸王舔着嘴唇说,“我就知道,你不可能被塔恩那种白痴干掉。杀了他以后,你有没有恢复状态?我们现在可以决斗了吗?”

  在威震天做出答复之前,他就在原地做起了拉伸,为即将到来的决斗而热身。

  “可以啊,”威震天说,无视了身旁补天士、漂移和通天晓忧心忡忡的神色,“你对决斗的方法有什么要求吗?”

  霸王停下了热身运动。“啊?”霸王说。

  “场地是不太可能再选了,”威震天平静地说,“我们这属于外勤偶遇,就地解决问题就好。总不见得把你带上寻光号,或者特意飞到别的地方去。”

  补天士在听到“带上寻光号”几个字时显得格外紧张。

  “我们基本只能在这里开打,”威震天继续说,“我知道你有什么武器,我无所谓你用什么。你对我呢?有什么不许用的打法和道具吗?”

  “要是有限制,还怎么打得尽兴?别跟我说这是你的新和平纲领,”霸王皱起眉头,“我们又不是在直播,已经没有平台的规矩需要遵守了。没什么好顾忌的,这次我一定要杀了亻——”

  在霸王说完最后一个音节之前,威震天就动了手。

  没有人看清威震天的动作,甚至很难判断威震天究竟击中了哪里。唯一能被确认的,就只有那声沉闷的钝响。

  接着霸王就以一个可笑的姿势重重地倒了下去。

  威震天温和地托住了霸王,没让霸王的面颊亲吻绿草如茵的大地。威震天知道霸王喜欢吃能量块,不喜欢吃草。

  霸王的双手无力地垂在地上,似乎失去了行动的机能。不过霸王仍然能开口说话,于是霸王说:“你做了什——你这——你这——你这是作弊——!”

  “是你说了要无所顾忌的嘛,”威震天愉快地说,“那我当然可以用六阶后门一键封停你啊。”

  “竟然还有这么方便的一键后门?”补天士说。

  “总得有个保险嘛。”威震天说。

  “你到底给多少霸天虎安装过后门?”漂移说。

  “没给你装。”威震天说。

  “这种后门符合霸天虎的法律吗?”通天晓说。

  “当然符合了,法律就是我定的。”威震天说。

  “怎么还有仍然能用的一键后门?”霸王说,“我明明让震荡波把它们卸载干净了啊。”

  “震荡波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威震天边说边检查着霸王的情况。先是光学镜,接着是口腔,随后是脖颈后面的一处地方。威震天似乎对自己看到的东西感到很满意。“何况有些装置连震荡波都不知道,只有我和声波知道。好了,回去吧。”

  威震天一把抱起了霸王,转身朝寻光号停泊的方向走去。

  “等一下,”补天士急切地说,“你不是说你不会把霸王带上寻光号的吗?”

  “是啊,我们都知道霸王是危险分子,”漂移也忍不住插话,“你已经无害化了霸王,把他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不就行了。我们自己回去就好……!”

  “我是说我不会和霸王在寻光号上决斗,”威震天说,“既然现在决斗结束了——”

  “我不承认!”霸王说。

  “——那我们当然得把霸王抓回去关起来,”威震天说,“总不能把他留在外星活活饿死吧,更不能让他重新被银河议会捡回去。他身上多的是赛博坦机密军事技术,随意弃置是违反提尔莱斯特协议的,对吧?”

  “对的。”通天晓说。补天士和漂移对视了一眼,但是什么都没说。

  他们足足走了六小时才回到寻光号。夜色已深,绝大多数船员都早已入睡。通天晓和漂移一上船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威震天恢复了霸王的一小部分机能,使霸王有能力极其缓慢地移动,然后就把霸王放进了寻光号的普通拘留室。

  补天士看着威震天,欲言又止。

  “不用担心,我留下的机关质量很好,霸王现在是近乎全身麻痹的状态,”威震天说,“他不会有能力捣乱的。而且他很坚固,也不会有狱友能趁着他动不了而欺负他。”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补天士吞吞吐吐地说。

  威震天转过头来,伏下身子,尽量与补天士平视。他近来经常这样和补天士说话,仿佛是想要减去一些他给补天士造成的压迫感。

  “我不能再让霸王乱跑了,”威震天用尽可能轻柔的声音说,“他是我的……责任。我之前已经太过疏忽……我不能再犯同样的错。”

  补天士似乎也不是很想直视威震天的光学镜,但最终补天士还是逼着自己抬起头。

  “那你作为寻光号联合船长的责任呢?现在是半夜,还能瞒天过海。明天等船员们醒了会怎么样?”补天士顿了一下。他是紧张的,而他也很清楚威震天远远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从容。“我不认为他们会赞同你的行为。我还以为你想和大家搞好关系呢。”

  “霸王也是赛博坦人,”威震天说,“你也不可能不清楚霸王的危险性。我们从被击落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可能把霸王留在那里,无论死活。”

  威震天没有解释他为何不杀死霸王。补天士也没有问。补天士只是叹了口气,耸了耸肩。

  “要是船员们决定再政变一次流放我俩,”补天士说,“那责任就百分百在你了。”

  “上一次政变的责任竟然不是百分百在我吗?”威震天说。

  “少得意了,”补天士说,“夺路恨我远远超过恨你,我可比你这样的无名小卒重要多了。你也就占两成功劳吧。”

  威震天哑然失笑。于是联合船长们也道了别,回各自的房间睡觉。

  三小时后,雷击的电话吵醒了船长们。霸王在拘留室里竟硬是用牙齿按下了犯人投诉热线的按钮。然而唇舌的活动范围终究有限,霸王实在是碰不到联合船长的那个键。于是霸王退而求其次,经过一番斟酌权衡之后,在巨无霸福特和雷击之间选择打通了雷击的电话。

  雷击立刻召开了紧急会议,把船上的决策层人员都召集到了八号会议室。威震天最早到场,向雷击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事情经过。直到剩下的人到齐为止,雷击都没能说出一句应答的话。

  补天士是最后一个到的。会议室的沉默令他烦躁。“雷击,你应激完了没?”补天士说,“霸王到底说了什么?”

  “其实不用担心任何事,”威震天说,“我有九种方法能无伤摆平霸王。你们都很安全。”

  漂移干笑了一声,呼出的气带着一股浓烈的增压剂味。小诸葛在低头玩手机,而感知器坚定地瞪着眼前的桌面。狂飙在看自己的指甲,通天晓则是在读手中的数据板。

  “不……”雷击说,“我倒不是在担心安全问题。霸王他说……霸王他说……”

  雷击合上了光学镜,强迫自己说出了后面的话。雷击已经四百万年都没有说过这么不体面的话了。自从上了寻光号,他的完美汽车人形象就每况愈下,岌岌可危。

  “霸王投诉了我们的厕所。”

  会议室安静了一秒。随后两位联合船长同时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

  “拘留室只有车型赛博坦人的厕所,”补天士说,“普通大型机还能凑合用用,但霸王算大型机里的大型机,能用才怪……”

  “霸王是能上下分体的特殊赛博坦人,”威震天说,“纯粹飞机型和纯粹履带机型的卫生设施都不太适合他。他叛逃之前我倒是给他批过一套专门的卫生设施……”

  “呸!霸王就是矫情,找借口发牢骚,想搞特殊待遇,”漂移突然说,“之前我们在寻光号上关他的时候他是连一动都不能动的,也没见着他抱怨我们给他接的导尿管啊。”

  漂移刚说完话就后悔了。但话已出口,不可挽回,正如他无法让自己倒带到磕增压剂之前的状态。

  这下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清醒了过来。狂飙坐直了身子,感知器换了一块桌面来瞪,通天晓的电子书翻页了,小诸葛放下了手机。

  “有意思,”威震天说,“我第一次知道寻光号以前就关押过霸王。”

  会议室里的气压似乎降低了。补天士移开眼神,不敢看威震天。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雷击说。雷击望向了通天晓。

  “感知器,你能不能从这里连上霸王的牢房,开个视频会议?”威震天说,“既然我们是在讨论霸王的问题,那我们应该让霸王本人也有一些发言权。”

  感知器的视线终于离开了桌面。他开始默默操作器械。而雷击仍然直勾勾地看着通天晓。

  “这不合法吧?”雷击说,“战争在寻光号启航之前就已经结束了。为什么会这么做?”

  “确实不合法,”通天晓说,“但是……”

  “这是我的责任,”补天士说,“我是从警车那里领的任务。”

  “那警车也是知法犯法,”雷击说,“如果把霸王当作战犯来处理,那也仍然要有审判,不能不经审判就这么秘密押送;如果承认我们的停战状态,那霸王就更加只是一个脱离霸天虎的赛博坦人。他昨天主动袭击船长,那拘留他也就算了,而且是关在拘留室里的。你们刚才说他一动也不能动,还得接导尿管,那显然——”

  “而警车,”补天士打断了雷击,“则是从擎天柱本人那里领的任务。”

  雷击静了下去。一时之间,会议室中只剩下了感知器操作器械的声音。

  “正如威震天之所以能成为寻光号的联合船长,”补天士终于对上了威震天的眼神,“也是因为擎天柱本人下的命令。众所周知,威震天比霸王可怕多了。”

  “谢谢夸奖,”威震天说,“我很受用。”

  “不客气,”补天士说,“我到现在还时不时梦见你揣着融合炮对准我。”

  “我明白了,”屏幕上的霸王说,“威震天是船长,一上船想必就有独立卫浴。而我就不配有好用的卫生间了是吧?”

  “你会有的,”威震天的话是对霸王说的,但威震天仍然凝视着补天士,“我还真是第一次知道,你居然这么需要六阶的秘密。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霸王了解得还不够完整呢。”

  “我不需要……”补天士说。

  “不需要什么?”威震天说。

  “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为我说出或做出任何事,”补天士低声说,“我不想在任何意义上利用你。我不是功能主义者。”

  “是啊,你只是想利用我并且把我在地下室吊了半年而已,”霸王说,“你知道我连鼻屎都挖不了吗?”

  在寻光号船长有机会说出下一句话之前,会议室的大门就被巨无霸福特恶狠狠地撞开了。福特手里拿着一把巨大的爆能枪,身后跟着满脸担忧的拾荒小队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旋刃。

  “是哪个天杀的王八羔子又把霸王放寻光号上了?”福特大吼道。

  “是我。”威震天说。

  福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得傻乎乎地把手中的枪攥得更紧了些。屏幕上的霸王嗤笑了一声。

  “你来的正好,霸王其实为寻光号的公共生活提出了非常有意义的议题,”威震天说,“寻光号缺少能用的大型机卫生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们就应该借此机会实施一些整改。”

  “确实是这样,”雷击说,“寻光号不缺房间,可很多缺乏保养的冷清厕所都是坏的,害我经常只能绕路回生命力号上厕所。”

  “是的,”补天士说,“这就是我不批准修厕所的原因,我爱看你绕路。说真的,你还要在我的船上留多久?你没有自己的船吗?”

  “这不是你的船,”雷击说,“这是大家的船,你不能恣意妄为——”

  “寻光号欢迎各种各样的人,”威震天说,“我们不会歧视迷你金刚,但也不应当让大型机在日常生活中倍感不适。”

  “我现在就非常不适,”屏幕上的霸王说,“你什么时候能解除限制,好让我杀了你?”

  “我也很不适,”福特终于反应了过来,“什么时候能把霸王放出来,好让我枪毙他?”他迟疑了一下。“以及我支持雷击。我也经常绕路去生命力号上厕所。这太麻烦了。”

  “你几个意思?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补天士说,“你在我的船上支持雷击?那你投奔雷击得了,寻光号又没加盖——”

  补天士关闭了投屏。

  “我们接下来又吵了差不多两小时,”补天士说,“都是些没意思的车轱辘话,我就不放了。你要是不放心,你就下班回家再看。”

  警车瞪着补天士。

  “这就是你找我报销两千万塞币的原因?”警车说,“因为你在寻光号上建了几十间豪华大型机厕所?”

  “是的,但不止大型机有厕所,”威震天说,“我们坚持兼容并包、多元平等的原则,为所有机型的赛博坦人都修建了最合适的卫生设施,甚至为一些有机住客也修建了有机生物的卫生间……”

  警车受不了了。无视补天士的抗议,警车当即命令保安拷走宇宙战犯威震天,因为警车不想在办公室里再听见威震天的声音。在威震天远去之后,警车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问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

  “那霸王最后去哪了?”警车说。

  “哦,他和我们一起回来了,他想为他被非法囚禁在寻光号上的事讨个说法,”补天士说,“我当初是听令办事押送他,而擎天柱又已经死了。所以他正在门口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