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师益友

铃声撕破了静谧的夜,救护车被天火的电话惊醒。

  恍惚之间,他还以为自己仍然在铁堡大学任教,药师仍然是博士后,天火仍然是研究生,而这通电话是因为天火在晚上的实验里发现了什么新东西。可他随即想起来,铁堡大学在三百年前就已经被霸天虎炸毁了。“那帮该死的冷铸野蛮人!”他忍不住嘟囔道,尽管他知道不少有名的霸天虎也是神铸的,比如震荡波、霸王和死锁,而知书达理的天火则是冷铸的,一点也不野蛮。他叹了口气,对纷乱倒错的世事不禁感到无穷悲哀,伸手点亮床头灯,然后拿起了手机。

  “我们在斯曼兹输了……溃不成军……”天火劈头盖脸地说,语速快得近乎听不清,“马上就会蔓延到你这里……来不及逃了,你快囤物资……多备一些能量块……”

  救护车皱起了眉头。

  “我每天都看《汽车人头条》和《汽车人日报》,”救护车说,“我没见着什么打败仗的消息。我睡前还看过警车的记者发布会,警车说我们赢了!斯曼兹大捷!”

  天火在电话那头嗤笑了一声。

  “警车的话你能信?”天火说。

  “为什么不信?”救护车说,“霸天虎要炸毁铁堡大学的时候,就是警车通知我撤离的。他的性格也许不怎么好,但他是数据部的,消息准确。”

  天火笑得更大声了。救护车觉得天火有些歇斯底里。

  “我知道警车曾经刁难过你,”救护车说,“警车也曾经刁难过我,真的,警车就是这种个性。但你不会到现在还在记仇吧?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可容不得小心眼,更容不得传谣言……”

  “大捷才是谣言,”天火说,“我们兵败如山倒。官方发的一切都是假的。”

  “怎么可能呢?现在的汽车人又不是旧元老院!”救护车说,“这是霸天虎的舆论战吧?是不是你以前认识的哪个虎子又在给你洗脑,把你当枪使?”

  天火挂了电话。


  天火下一次见到救护车时,救护车瘦了很多。天火对救护车战前的模样记忆犹新:肚腩下垂、头雕顶部发亮、手总是搭在裤腰带上。如今这肚腩已经消隐无踪。斯曼兹大捷及其后续的一切次生灾害在救护车的身体上留下了清晰可见的影响。

  “你怎么耷拉着脸呢,救护车老师?”天火忍不住说,“你不喜欢斯曼兹庆功宴吗?我刚刚还在和擎天柱跳舞呢!”

  “音乐……有些太吵,”救护车边说边揉着太阳穴,“我不太能欣赏你们这一代的流行乐……别的还好……”

  “这可是喜庆的日子啊,老师,”天火说,“擎天柱说我们赢了!怎么可以难过呢?”

  “我不难过,”救护车说,“只是任何人受困围城挨饿太久之后都很难对世间的任何事有什么好脸色。”

  “受困?挨饿?怎么可能呢?”天火说。他利用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救护车。他通常不会这么做,但今天他按捺不住。“这不是霸天虎为了动摇我们军心而散布的谣言么?你不会被舆论战当枪使了吧?”

  救护车没有回话,转身走出了房间。


  大黄蜂要留在赛博坦本土,处理政治乱局,而热破——补天士则要坐着寻光号启航,飞向未知深空。

  本土的局势紧张而混乱,非常需要救护车这样的医生,因此警车和大黄蜂轮番尝试挽留救护车。可救护车还是选择了寻光号。

  “真没办法,”大黄蜂说,“有了斯曼兹的教训,救护车已经不会再相信警车了,哪怕我来做担保也没用。”

  “那也难说,”天火说,“你没把寻光号上有霸王的事告诉救护车吧?”

  “这怎么能说呢?这可是最高机密,”大黄蜂说,“救护车确实德高望重,不过还没有了解这种情报的资格。”

  “哈!你总是能以和外表相反的凶暴令我吃惊,”天火说,“我刚来汽车人的时候就发现了,你可真擅长变脸……”

  大黄蜂笑了一下,看起来天真无邪。“救护车是我们大家的良师益友,我向来是很尊重他的,”大黄蜂说,“他在地球的时候也给我提供了很多有用的建议。当时我是汽车人的临时领袖,遭到了许多非议,而救护车对我说了许多话……提供了很多帮助……提供了援助以外的一切援助!”

  天火花了很久才停下了笑声。

  “如果救护车真的像他自称的那样相信我,”大黄蜂继续说,“那哪怕有警车在本土,我的担保也该够用了。可是他不信嘛,那我也没辙了。让他相信补天士去吧。”

  “希望这把老骨头也能活过这一次咯。”天火说。

  “擎天柱派他去过更危险的地方,”大黄蜂说,“得相信他的存活能力啊。”


  救护车确实从有霸王的寻光号上活了下来,于是擎天柱也派了救护车去更危险的地方:有威震天的寻光号。

  擎天柱没和天火讨论过这个决定。天火也没去问擎天柱。


  最终,无论是斯曼兹、霸王,还是威震天,都不如自然的衰老可怕。天火看着手机上漂移发来的葬礼请帖,回忆起了过去整整一生中与救护车相处的点点滴滴。

  平心而论,救护车对天火是很不错的。在冷铸普遍没有入学权的时代,救护车给了他上学的机会,这是了不得的恩情。根据功能主义大分类法,神铸出生后会被分配人生导师,用以度过最初的幼生阶段,而冷铸一出厂就会直接开始做工。救护车就像是天火原本不可能会有的人生导师一样。如果没有救护车,天火永远都不可能有机会认识奥利安,也就永远不可能得到如今的地位。

  但天火随即又想起了别的东西。他想起了他读研时为救护车拿过的无数份快递,想起了救护车的无数次数落,药师的无数次讥笑。他想起实验室不得安眠的无数日夜,想起反复修改论文的无尽折磨,想起答辩时的尴尬和羞辱,以及哪怕在毕业以后也不曾终结过的好为人师……想起了战争,想起了舆论战,想起了救护车对量产兵的评论,想起了救护车在擎天柱面前不敢多说一个字……

  天火放下了手机。他没去参加救护车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