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云海

红蜘蛛坐在海边,独自一人喝空了三瓶酒。咸味的海风让他感到非常不快。当他打开第四瓶时,他发现威震天走到了自己身边。

  “这里离汽车人基地很远,你的步行速度又那么慢,”红蜘蛛说,“想必是费了你不少功夫吧?”

  “我给你带了一些酒。”威震天说。

  “放边上,我等会喝。”红蜘蛛说。

  威震天把手提袋放在一块岩石旁,然后坐在了沙滩上,距离红蜘蛛大约有十米远。红蜘蛛把第四瓶酒一饮而尽,将空酒瓶扔在一边。威震天靠了过去,递给他第五瓶。红蜘蛛毫不客气地收下了。抿了一口后,红蜘蛛皱起眉。

  “怎么这么淡?这是水吧?”红蜘蛛说。

  “背离的酒是这样的。”威震天说。

  “你带的酒真是和你的人一样烂。”红蜘蛛说。但红蜘蛛还是继续喝了。喝完之后,红蜘蛛故技重施,想把酒瓶扔出去。威震天拦住了他。

  “我带了垃圾袋,”威震天说,“给我吧。”

  “你还兼任垃圾处理啊?”红蜘蛛边说边把空瓶扔进袋子里,“什么时候你把你自己也处理一下?”

  “擎天柱说快了,说法律流程已经开始重启,”威震天说,“我不是很相信他。”

  “哈!擎天柱说的话要是能信,机器狗都能上树!”红蜘蛛说。他打量了一下威震天的脸色,然后改了口。“咳,我是说,轰隆隆都能上树……声波都能上树……诈骗都能上树!”

  “机器狗生前本来就可以上树,”威震天说,“他够轻,也不会把树干压垮。这是非常不合适的比喻。”

  “哈哈,是啊……总之,不能相信擎天柱,”红蜘蛛说,“不可以相信他,绝不能相信他。”

  他的手在虚空中索求,直到威震天把第六瓶酒递给他。他握住了酒瓶,却失去了打开它的力气。

  “可是大黄蜂相信擎天柱,”红蜘蛛说,“在民调这么重要的场合……在我这么焦头烂额的时候……大黄蜂却相信!大黄蜂……公开支持他……”

  威震天替他开了瓶。他猛灌一口,洒了好几滴在脖子上。

  “大黄蜂对汽车人保持了四百万年的忠诚,”威震天说,“不能指望大黄蜂为而改变这一点。”

  “还当了四百万年的霸天虎老大呢,”红蜘蛛说,“那又怎样?”

  “我现在比我过去四百万年里的任何一刻都更为忠于革命。”威震天说。

  “竟然说得出这种话,我真佩服你的脸皮,”红蜘蛛说,“要是我能像你一样厚颜无耻就好了。”

  “你不会想要变得像我一样的,”威震天说,“这是你所有那些篡位行动失败的真正原因:你并不是真的想变成我。”

  “少自恋了,我本来就不想变成你,”红蜘蛛说,“尤其不是现在的你。”

  “不用担心,如今的你与我毫无共同之处,”威震天说,“就算是在我最堕落的时候,我也提不出你上星期发布的那种纯粹劫贫济富的政治纲领。与其说是大黄蜂是对擎天柱个人有忠诚,不如说是大黄蜂实在无法赞同你的主张。”

  “我的主张怎么了?我的主张有什么不好的?”红蜘蛛说,“赛博坦百废待兴,经济急需刺激,我要求缩减福利并且给企业减税,这只是为了激励大家工作更努力而已!这怎么都比擎天柱那种搞封建迷信的神权遗老更好吧?大黄蜂凭什么反对我?大黄蜂不是一向支持改良革新的吗?”

  “我怎么记得你也是凭着基地金刚的宗教光环而上位的?”威震天说,“你之前在法庭上不是开开心心戴着提尔莱斯特式金冠嘲笑我么?”

  “那只是为了侮辱你而已,我和擎天柱不一样,我又不是真的迷信!”红蜘蛛说,“我——我还是冷铸出身呢!”

  他想再喝一口酒,却发现第六瓶也不知何时已经空了。威震天叹了口气,拿出一盒烟来,抽出一根递给他。红蜘蛛接过了烟。威震天为他点了火。

  “你自己不碰烟酒,”红蜘蛛说,“存货倒是挺多啊。”

  “那当然了,”威震天说,“这是我控制人的手段。”

  红蜘蛛拿着烟的手僵在空中。“这不会是那什么小诸葛的古怪新产品吧?”红蜘蛛说。

  “怎么会呢,”威震天说,“那些新产品都是给旋刃体验的。”

  红蜘蛛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怎么还在计较旋刃,”红蜘蛛边抽边说,“这都多少年了,你甚至都不为我篡过位而打我了,也没见你追杀霸王或者毒蝎,结果你居然咬着旋刃不放?”

  “我没有不放过旋刃呀,是旋刃不放过我,”威震天委屈巴巴地说,“是他自己非要偷我放办公室桌上的东西的,我恰好没锁门不是他随意闯入的理由……没有人逼他进来……”

  “哈哈哈,好经典的钓鱼执法!”红蜘蛛说。

  他说不出更多的话了,因为他既不了解旋刃的事,也没有兴趣去了解。几分钟过去了,他找不到新的谈资,于是只能继续抽烟。威震天也没有说话。

  海浪忠实地拍打着沙滩,每次退却都只是为了归来。月光平等地洒在他和威震天身上,使他身上红色的涂装显得发紫,而浑身灰的威震天则略显发蓝。几只胆大的海鸟向他们飞来,有一只在威震天头顶驻足,还有一只似乎想钻进他的胳肢窝,被他挥手驱赶。远处,城市的灯火闪烁无休,无数人类在那里生活,奋斗,期望,失望,然后死亡。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常,却又意外的美轮美奂。

  “你是怎么做到的?”红蜘蛛说。

  “做到什么?”威震天说。

  “做到……那么坚定,”红蜘蛛说,“无论死多少次,都能再活过来……甚至还有余力自学飞行(你知道我最初学起飞花了多久吗?)……然后还能像平常那样……毫不犹豫地痛打我……”

  有清洗液从他的光学镜里流出来。“而我只要一想到大黄蜂选择了擎天柱,却没有选择我,我就只想……”他断断续续地说,“我就只想往海里走,再也不回来。”

  “你有没有注意到,在‘毫不犹豫的痛打’发生后的不到半年内,”威震天说,“我就失去了全部斗志,向汽车人投了降?”

  “我注意到了,”红蜘蛛说,“我当时还挺高兴的。”

  “而大黄蜂也不是放弃你去选择擎天柱,”威震天说,“大黄蜂只是选择了他自己一贯的政治主张——不,大黄蜂甚至没有选,是你选了,是你在你和大黄蜂之间选了你自己。你本可以不去讨好那些既穷奢极欲又目光短浅的钉子户企业家。擎天柱好歹是在割地球人的肉喂赛博坦人吃,而你的政策却卡着每一个普通赛博坦打工者的喉咙。”

  “可是竞选资金……”红蜘蛛说,“可是他们送了我那么多东西……我答应过的……”

  “是啊,就像我答应了那么多军火订单一样,”威震天说,“你还记得霸天虎最初是一场工人的运动吗?你还记得我手里最初拿的是镐子,而不是大炮吗?”

  “没有大炮就没有胜利,”红蜘蛛说,“没有胜利就没有资金。”

  “而当人拥有了胜利与资金时,”威震天说,“也就不需要真理与爱情了。”

  “我需要的,”红蜘蛛说,“真理就算了,不关我的事,但爱情我是要的。”

  “光是你要爱情可没有用,”威震天说,“得看爱情要不要你。”

  红蜘蛛很想对威震天开一枪,可在他抬手之前,更多清洗液已经流到了脸上。

  “大黄蜂根本就不明白!”他气鼓鼓地吼起来,“我又不会亏待他的!我可以为他花很多钱!帮他改掉他那丑绝人寰的涂装,还有那土气至极的头雕!我又不是为贪钱而贪钱,我贪了钱都是要花在刀口上的——”

  “比如来到潮湿的海边毁掉你昂贵的涂装,回去以后再花重金重涂一遍?”威震天说。

  “——花在我爱的东西上!”红蜘蛛提高了音量。“我和你可不一样,我都不知道你折腾四百万年落到今天是为了什么,你甚至不享受,既不换新机体也不换涂装……”

  威震天头顶的鸟叫了一声,在威震天头盔上留下一滩白色的液体,然后飞向远方。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威震天说,“但我其实挺喜欢我现在的生活的。”

  “你的可信度和擎天柱一样高。”红蜘蛛说。

  “而擎天柱的可信度和你一样高,”威震天说,“并且他还真的有一块领导模块。我是说,半块领导模块,因为补天士的那半已经毁了。”

  “你们不是从那个什么功能虫洞里带回了许多领导模块吗?”红蜘蛛说,“领导模块现在已经根本不稀奇了!”

  “在赛博坦本土从古流传至今的,”威震天说,“依旧只有擎天柱的那块模块。”

  “我才不怕呢,”红蜘蛛说,“有预言支持我……”

  “就像你刚才强调的那样,你是冷铸出身,”威震天说,“有些派别的信徒本来就不会选你,而你的主张只会进一步赶走基层的冷铸以及开明的神铸——比如大黄蜂那样的人。”

  “钱都已经收了,我还能怎样?”红蜘蛛说,“基层的冷铸能给我多少好处?擎天柱能给他们多少好处?难道他们就那么想跟着擎天柱当炮灰,在与其他有机生物星际争霸时客死他乡?勒紧裤腰带在赛博坦工作有什么不好的?”

  “如果勒紧裤腰带在赛博坦工作真的很好,”威震天说,“我们现在就不会都坐在地球的海边了。”

  红蜘蛛非常想反驳威震天,可却一如既往的找不到话。威震天又拿出一根烟递给他,然后给自己也来了一根。海风在他们之间穿过,吹散了烟味。威震天胸口红色的汽车人标志在冰冷的月色中格外显眼。

  一股冲动攫住了他。他拿起烟,把依旧亮着的烟头对准了威震天的胸口,然后用力按了下去。威震天一动不动。

  “你真是彻底废了,”红蜘蛛说,“换做以前,我早就被你活活揍瘪了。”

  “那废了可真是一件好事啊。”威震天说。

  “是啊,”红蜘蛛说,“对我来说挺好的。少了个竞争对手嘛。”

  红蜘蛛想把烟喷在威震天脸上,可海风和他对着干,导致他自己被吹了满脸烟。他嫌恶地扔掉了烟头。威震天弓下身,捡起了烟头,顺带也捡起了他扔掉的前四只酒瓶。红蜘蛛默默看着威震天给垃圾袋打结。

  “在你成功的时候,我追逐你的力量和地位,从不曾有效果,”红蜘蛛说,“结果你却变成了这样,于是我想……我有一天会不会也变成你现在这副废人模样?”

  “那就看你的造化了,”威震天说,“祝你成功。”

  说罢,威震天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大概是去找倒垃圾的地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