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平气和

“这是震击和矿石以前的宿舍,有独立卫浴,”补天士介绍道,“他们现在都死了,你就先凑合住进去吧。”

  门一合上,夺路就直奔卫生间。他被提尔莱斯特囚禁,已经很久没有自己洗过澡了。他等不及要冲走这趟任务留下的所有痕迹。

  他打开莲蓬头,感受温热的水流。他在淋浴间舒展身体。天尊在上,他终于又有了自由行动、自由冲澡的权利……这里没人对他种族歧视,没人对他拷打上刑。这是他几个月来第一次感到如此心平气和,如此安谧宁静。

  虽然他不用为这里的热水付钱,但他还是本能地飞快完成了清洗。他知道,绝大多数寻光号宿舍都没有独立卫浴,船员们只能挤公共澡堂。给警车当特务还是有好处的,他想。如果我没有被刹车举荐,如果我仍然只是个量产兵,那我就还得和那些大型机和迷你金刚一起排队洗澡……又麻烦,又晦气……

  如今,他却终于有了一间自己的房间,无需与任何人分享。当然,这也不完全是警车或者他自己的功劳,还是得感谢震击矿石兄弟俩死得及时,让出了空间。

  想到这里,一股没来由的愧疚感突然攫住了他。他决定收拾一下前任特务的遗物,然后再整理出一份表格。

  饶是警车,想必也料不到震击和矿石会死这么快,夺路想。他们来不及写的报告就由我代为完成吧。

  兄弟俩的物品基本都堆在充电床下,还没来得及拆封。出乎夺路意料的是,其中并没有多少任务相关的东西,而几乎都是文化产品和生活用品。

  夺路从箱子里翻出了一只电饭煲,一台空气炸锅,三本诗集,八本小说,九百多张碟片,两台游戏机,一套乒乓球,四副扑克牌,十六套桌游……甚至还有一根崭新的按摩棒,是夺路买不起的高级牌子,有两个头,无论是外置节点还是接口内部都能涵盖,色泽和质感都与夺路那根振不起来的便宜货截然不同。

  一言以蔽之,震击和矿石根本不像是来工作的样子,怎么看都是来寻光号度假的。

  资历比我高这么多的双料高级特工,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夺路惊恐地想,幸好他们死得早……要是他们活着,任务会被耽误成什么样啊?

  他把箱子盖上,重新踢回了充电床下,决定立刻写一份揭发震击和矿石玩忽职守、沉迷享乐的报告。他在电脑上敲出了一行字。他不禁回想起那根按摩棒的材质。他又在电脑上敲出了一行字。他忆起自己曾经把这牌子的按摩棒放进了购物车,盼星星盼月亮等降价,末了还是只能恋恋不舍地移除商品(再说了,也没有快递能送到提尔莱斯特的月卫一基地)。他再在电脑上敲了一行字。

  他敲不下去了。他离开了电脑桌。

  我在提尔莱斯特那里已经非常努力了,他想,我值得更好的。

  夺路拆开按摩棒的包装,点了一下震动按钮。震动幅度大得超过了他的想象,以至于他几乎没抓住按摩棒,差点把它落地上。他赶紧把震动调低了两档,然后坐到充电床上,打开了自己的前挡板。

  他并没有直奔主题,而是首先用按摩棒在小腹上转了一圈,感受它的颤动和摇晃,感受只有好牌子才有的震颤力度。接着他才把按摩棒往下滑去,突起的尖端碰到了保护叶片顶端处的外置节点。快感迅速随着振动涌了上来,以外置节点为中心,向他的整个下体蔓延。

  酥麻的暖意几乎让他有些眩晕。尽管没有人在听,但他还是不怎么敢发出声音。他同样不敢使出太大的力气,生怕愉快的时光会过早结束。接口开始分泌交换液,令他感到了久违的、惬意的潮湿。当他感到自己已经足够湿了以后,他终于把仍在震动的另一尖端顶在了接口上,然后慢慢地、缓缓地往里推。

  体内的金属肌肉本能地夹上了按摩棒,接口缠绕着它、吮吸着它,在它周围开合。夺路小声呻吟着,把按摩棒些许拔出,接着再向内推回,然后重复抽插。他的光学镜紧紧盯着它与他身体交合的地方,棒身上已经沾满了他的交换液。

  他想象这是刹车的输出管。

  呼吸开始急促,过载近在眼前。对接口内部和外置节点的双重刺激,使他浑身燥热,简直缓不过来。他多么希望此刻是刹车在他体内,是刹车在爱抚他,让他意乱情迷,让他神魂颠倒,让他头晕脑胀……

  但这绝无可能。为了任务成功,为了情报安全,为了汽车人大业,刹车已经永远忘了他。

  过载如同子弹一般击中了夺路。他合上光学镜,在充电床上又坐了一会,然后拔出按摩棒,并关闭了震动。

  刹车也许忘记了过去的我,但我也能从现在开始和他一起创造新的记忆,他边在洗手池里清洗按摩棒边想,我能当个好汽车人,刹车和警车都会为我骄傲的。说不定擎天柱也会发现我的才能。

  擎天柱没有发现他。擎天柱把威震天安排成了寻光号的船长。

  警车没有为他骄傲。警车向他、喷雾器和旋刃一起下达了处置威震天的密令。

  刹车没有和他创造什么新记忆。刹车和新上船的万锻炉人好上了。

  不,不,他并不讨厌那个万锻炉人——诺蒂卡——他不讨厌她。他甚至很喜欢她。她是那么的温和、活泼、充满生命……她精通那么多他闻所未闻的东西……而且她是那么的……美丽……

  可她又是那么的无知!她对战争一无所知……她不习惯尸体的味道,她不了解伤口的痛苦,她不知道汽车人有多么伟大和正义,她接受汽车人标志只是为了离开老家看看宇宙……

  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威震天有多么残暴和邪恶。她对威震天就像她对其他所有人一样礼貌。她对他态度好极了。和资历更老的汽车人不同,她从不介意他是冷铸、是特务、是量产兵。可她对威震天却也同样——甚至更加——殷勤。

  于是他撺掇旋刃和喷雾器加快任务进度。于是他使出浑身解数说服挡板。

  只要威震天不在了,这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他想,等她哪天醒悟过来威震天是什么人,她会感谢我的。

  威震天没有不在,诺蒂卡也没有感谢他。

  补天士发现了他,也认可了他在逃跑方面的才能。夺路被吊进了单人囚室。补天士亲自拆下了他的手脚,并摘下了他的变形齿轮。

  夺路在整个过程中都意识清醒。即使是提尔莱斯特,都没有这样对待过夺路。

  他一定是不小心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因为补天士放下了电锯,对着他冷笑了一下。

  “谁叫警车就像对提尔莱斯特一样对我呢?”补天士说,“太不够意思了,就这样偷偷安排你和喷子上船办事,怎么也不和我知会一声?汽车人的团结去哪了?”

  “谁要……和团结啊……?”夺路挣扎着说。疼痛已经开始褪去,但空荡荡的双肩与腿根依旧令他惶恐无比。他只能拼尽全力掩饰慌乱,稳住嗓子,别去颤抖。“驱逐威震天……是汽车人的……天经地义!……才是……你怎么能……和威震天勾肩搭背……”

  “别忘了是谁下令让威震天当舰——联合舰长的,”补天士说,“这间屋子里只有一个人犯下了真正的叛国罪,而那个人不是我。”

  “警车是忠于汽车人的,”夺路说,“警车从战前就开始忠于汽车人……可呢?我是知道的……”其实他不知道,他只是偷听过刹车和感知器聊天。“你四百万年前就被威震天笼络过……你当初就是个被汽车人通缉追杀的乱臣贼子……”

  补天士出拳的速度之快,他几乎没有看清。那一击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小腹上,使他痛得几乎要蜷缩起来,把早饭、午饭和昨天的晚饭都吐在了面罩里。补天士顿了一下,甩了甩手,然后以反常的温柔摘下了他的面罩,允许他呕到地上。

  激将法起作用了,他想,我说中了……太好了……接下来只要顺着这个话头继续说……

  顺着说又能怎样呢?他不知道,但他必须继续,就像他必须忍受残留在嘴角的呕吐物,无法去擦拭。他不敢去思考其他的可能性。

  “我也是……忠于汽车人的……我和你不一样……”夺路说,“就算你杀了我,你也不能得到什么……我只会像震击和矿石一样……为有意义的事业牺牲……”

  补天士的冷笑在脸上扩大了起来,末了变得不再是冷笑,而成了一种夺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古怪又恶心的表情。舰长转过身去,在工具箱里翻找着什么东西,最终拿出了一根夺路无比熟悉的管子。

  “说真的,那俩滑头收集的盗版碟里有不少连我都前所未见!”补天士边说边把按摩棒挥动到夺路眼前。夺路试图别开脸,可他没有手脚,被吊到空中,做不在这一点。“意义?事业?你说的就是这个吗?嗯?”

  “你这——”夺路找不到词了,“你一直在监视——你从一开始就——”

  “别开玩笑,我怎么会不好好关注一下警车的人呢?”补天士说,“不过警车确实把你培养得不错,你绝大多数活动都是在外面进行的,还总挑那些我没法看的死角。到最后,我最常看见的,居然就只有——”

  夺路立刻理解了补天士想做什么。但已经太迟了,何况他本来就不能反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后挡板就像手脚一样被拆下,然后被异物入侵的触感占据了整个头脑。他感到自己像一只虫子,被活活钉在了那东西上,无法动弹,无处可逃。他自己追求欢愉的时候从来不会开这么大的震动档。血和交换液一起滴到了地板上。

  快停下,他想吼。拔出去,他想叫。为什么一个汽车人会这样对待另一个汽车人?他想尖啸。但最终他说出口的是:

  “这就是你找补的方法吗,补天士?威震天不费吹灰之力就夺走了你身为舰长的权威,你为擎天柱工作四百万年就换来这种下场,所以现在你只比我这个量产兵高级一点点了,对不对?”

  他如愿以偿。按摩棒被拔了出去,因为补天士接下来要专心致志地锯掉他的嘴。

  在船员们解救他的时候,他最先被装回来的也是嘴。

  “你去发表讲话吧,”萨隆大公说,“你是舰长暴政最具标志性的受害者。我们需要你。”

  如果刹车还在的话,如果刹车没有失去记忆的话,如果刹车没有忙着和诺蒂卡一块向威震天献殷勤的话——那刹车一定会劝他躲起来,会劝他先找个地方休息,会警告他别当出头鸟。可刹车不在这。刹车走了,与诺蒂卡在一起,与联合舰长们狼狈为奸。

  于是他走上前台,带头兵变,承担责任。

  “我们会找你算账的,等着瞧,”补天士说,“我会找到方法的,相信我。”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了接口的幻痛。愤怒、恐惧、慌乱……如同子弹般向他袭来。他几乎无法维持冷静的假象。他掐断了通讯。

  可夺路初上寻光号时感到的那种安谧再也回不来了。他得到了补天士留下的监控系统,他知道了整艘船都在传播他被补天士强制对接的流言。

  补天士脑子多少有点不正常,但我看这夺路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听见滑车说。很难说警车和补天士哪个更坏。警车根本就不在乎你,补天士看着在乎吧,实际上变脸快极了。他听见感知器说。这夺路也是以当逃兵而出名的,靠不住,不过也真傻,居然愿意在这种事里带头!他听见蓝霹雳说。这是好事啊,免得我们被秋后算账,毕竟是擎天柱亲自让威震天上的船……他听见雷击说。

  他再也没睡着过。他再也没平静过。他开始大规模的记忆控制。他开始把船员喂给魔戈。

  唯有沐浴在喷雾器血里的时候,他才重新感到心平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