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舟共济

毒蝎的办公室完全翻新装修了一遍。霸王有些不习惯。可威震天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继续和毒蝎唇枪舌剑。

  “大家全都参演过,甚至包括曾经的我,”毒蝎说,“只剩你了。”

  “这种事毫无尊严,也毫无必要,”威震天说,“我的数据很好,观众爱看角斗。只要保持现状,就……”

  “单纯角斗不可能长久吸引观众,你对此心知肚明,”毒蝎说,“别把自己看得太特别。钢锁一开始也清高得很,毕竟是铁堡来的老爷!可他后来不也和我们用同样的方法赚钱?”

  坐在一旁的钢锁瞪了毒蝎一眼,但并未出声反驳毒蝎。

  “这只是一种新把戏而已,和角斗没有本质区别,”霸王说;这是他进门以来说的第一句话,“光是你打赢我,就能换来那么多弹幕和打赏……想想看吧,要是再加上直播对接……”

  威震天不甘地拉下脸。

  “我能理解你有抵触心态,我也有过。真的,谁没有呢?”毒蝎说,“但你就想想直播对接所能带来的收益吧!我们能有更好的办公室……更好的武器和零件……更好的网络设备和摄影器材……”

  “更好的医疗保险。”威震天说。

  “是的,是的,当然了,”毒蝎说,“你们是卡隆最顶流的角斗士,这些都会有的。”

  威震天看着毒蝎。毒蝎向威震天回以微笑。威震天眯起了光学镜。霸王几乎要紧张起来。

  “行吧,我同意在与霸王角斗后再直播对接,”威震天最终说,“但我要做上面的那个。”

  “。”毒蝎说。

  “好!”霸王说。

  “总比霸王在上面更有合理性。”钢锁说。

  “既然大家都觉得好,”威震天说,“那我和霸王这次拿八十万保底也是可以有的吧?”

  毒蝎的脸色顿时变了。钢锁笑出了声。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呀,毒蝎,”威震天说,“要不是我当初翻遍法条,四处奔走,组织辩护,这个直播平台早就被功能主义委员会的文娱部给审查没了,哪能活到今天盈利?”

  “你比元老院的走狗更熟悉元老院的法律,这确实很厉害,我们也会一直需要你这方面的知识,”毒蝎说,“但这不是你漫天要价的理由!我也要过日子的,我要雇佣那么多人,我要继续研究推送算法,还要准备场地、设备、用具……”

  “我和霸王不也一样?难道我们就不过日子、不需要准备东西吗?”威震天说,“你现在已经退出角斗一线了,主要在幕后工作,但我们几乎天天要打,你不可能不知道这消耗有多大吧?那么多零件需要更换……还有创伤带来的电子神经症……各种相应的药物和疫苗……”

  “我怎么记得你特别抵触打疫苗,”毒蝎说,“我记得就连声波都没法说服你去打疫苗。”

  “我怕针嘛,”威震天说,“所以霸王更应该替我被打疫苗啊。”

  霸王呛了一下。钢锁嗤了一声。

  “虽然我是没有上过学的民间科研者,知识储备可能不太全面,”毒蝎说,“但我还是觉得你刚刚那句话好像不太科学。”

  “太巧了,”威震天说,“我也没有上过学。”

  “我上过,”钢锁说,“在铁堡的学校。”

  “真好,”威震天说,“我很为你自豪。”

  “但我没有学到任何有用的东西,最后还是来到了这里,做这种工作,”钢锁说,“所以你俩都没有错过什么,根本不需要妄自菲薄。”

  “那就更好了。”威震天说。

  “还是回归分成的话题吧,”霸王说,“也许八十万是有点过分了,七十三万怎么样?”

  “你过去可不会要这么多,”毒蝎说,“你过去连一半都要不到。你真是壮胆了。”

  “过去也没有威震天和我合作,”霸王说,“观众对我们的组合有着前所未有的热情,拿点前所未有的分成也很合理吧?”

  “‘合作’,真是好听的说法,”毒蝎说,“你整出什么好看的新把戏了?你无非是不断挨威震天的打,被剥夺了过去当冠军时所有的风光,让那些看腻了你夸夸其谈的观众看你失败受辱——”

  “你同意还是不同意?”威震天说,“卡隆可不是只有你有直播平台。”

  “只有我的平台是前角斗士开的,”毒蝎说,“只有我的平台由角斗士自己运营——”

  “你就同意吧,何况这可是威震天第一次做这种内容呢,”钢锁说,“他得为此舍弃清高,这么特别的事当然值得特别的价。”

  毒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钢锁第一个起身走出毒蝎装修得极豪华的办公室,接着威震天也站了起来。霸王最后一个站起,跟随威震天离开。


  在一起回到出租屋的整段路上,威震天都没有和霸王说哪怕一个字。他大概是在复盘讨价还价的过程吧,霸王想。毒蝎收钱很狠,要挖到这么多属实不容易。亏得他在网民那里是真的受欢迎。

  一阵淡淡的嫉妒涌上他的火种,因为不久之前还是他自己坐拥卡隆流量之王的位置。但他迅速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必须承认,即使是在霸王最受欢迎的阶段,霸王也从未有过威震天这么多粉。记得他几百年前还是几千年前写过不少怪文章?霸王想。好像从那时起就积累了粉丝基本盘……好多人都来看他角斗的热闹……那些平时不关心角斗的人也来……

  被观众彻底遗忘的角斗士只会得到无比凄惨的下场。威震天依旧愿意让霸王扮演一个败者的角色,有口饭吃,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霸王没有加入废品行当的愿望。

  威震天打开了出租屋的门,示意霸王先进。与舞台上的残暴表现相反,威震天在生活中几乎总是礼貌而周道。“等你在角斗场上强制对接我的时候,你可不能这么温柔,”霸王不禁说道,“你要不要找我以前对接别人的录像来参考参考?”

  “在见毒蝎以前就已经看过很多遍了,一早起来看的,”威震天说,“你那时在睡懒觉。”

  “哦。”霸王说。霸王一直想不通威震天怎能做到在彻夜直播后依旧准时早起。“那……”他不该问的。不可以问。没什么好探究的。可他忍不住,忍不住,忍不住。“那你喜欢我的表演吗?”

  真低俗,他知道威震天会说。毫无审美的垃圾,体现了赛博坦精神世界最劣等的需求,集恶俗之大成,只有在经济上最走投无路的可怜虫才会屈服于此……诸如此类的东西。

  威震天没有那么说。“我很为你担心。”威震天说。

  霸王一时语塞。“这有什么……”霸王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像毒蝎说的那样,所有人都参演过。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还能赚钱呢!”

  “那你以前演角斗和对接赚的钱,”威震天说,“现在还留存了多少呢?”

  “基本用光了,身体零件坏了就得换嘛,”霸王说,“所以才要继续演,继续赚新的。”

  在威震天张嘴之前,霸王就用手堵了上去。

  “别再兜售你那些政治思想了,”霸王说,“委员会不爱听,观众不爱听,我也不爱听。”

  威震天没有甩开他的手,只是难过地看着他。于是他接着说。

  “我在来卡隆之前就是被功能主义委员会托管的,我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霸王说,“我们只要战斗和对接就可以了……花钱,赚钱,用钱,不会有事的……”

  “观众们最终也会厌倦这些,”威震天说,“到那时,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你少以己度人了,”霸王说,“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品味挑剔。”

  “行吧,”威震天抚上了他的手,“到时候我会尽力避免在对接中伤到你。”

  “可我根本就不怕痛啊,”霸王说,“你是不是怯场了?要不要现在就排练一下?”

  他以为威震天会义正词严拒绝他。但威震天却把他压倒在了沙发上。


  “你差点就出戏了,”霸王边喝啤酒边说,“幸好我及时挡住了你的脸,没让你脱离角色的那个表情出现在镜头里。”

  “他们在为我对你的凌辱而欢呼,”威震天说,“那些虫豸……我没法……”

  威震天咬住了嘴唇。

  “是啊,是啊,你总是这么难伺候,”霸王说,“你甚至修改了台词,偷偷加了几个韵脚进去!别以为我没发现……你觉得这种场合该出现那么文绉绉的话吗?”

  “剧本文笔太差了!……那么多错别字,那么多语法问题……”威震天说,“逻辑的缺席,结构的崩坏……我不能接受……”

  “观众是冲着你管子反复捅进我接口的特写而来的,”霸王说,“根本就没有人会在乎这种文本问题。”

  “我在乎!”威震天的语气几乎比表演时更激动,“赛博坦上一定也会有别的人在乎的!”

  霸王翻了个白眼,又喝了一口啤酒。“至少这次演出算是顺利结束了,观众反响也不错,”霸王说,“你如果真的讨厌扮演这个角色,下次就换我来强制对接你好了。剧情借口可以是为这次复仇。”

  威震天望向他的眼神难以捉摸。沉默数分钟后,威震天说:“是要明天去打疫苗,还是后天去?”

  “怎么还要打疫苗?”霸王说,“不会有事的,我去年就接种过了,之后接了好几个多人运动的活也没问题。”

  “你那些多人运动的对象,是神铸还是冷铸?”威震天说,“比如我记得毒蝎和钢锁就都是神铸吧?”

  霸王放下了手里的啤酒。

  “啊?”霸王说。

  威震天清了清嗓子。

  “我其实有很多铏病都瞒着没有告诉你,”威震天愧疚地说,“基本都是冷铸间流行的常见病,我真不知道对你这样的神铸会有什么长远效果……”

  霸王瞪着威震天。

  “我们对接了这么久,”霸王说,“你现在才告诉我?”

  “之前没有钱嘛!”威震天说,“现在直播赚了,终于查的起看的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