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本问题

威震天几乎踩到了挡板。

  他正从船长的卧室里走出来,打算去背离记买点酒水——因为补天士又想喝饮料又赖在床上不愿下来,所以只能由威震天代劳——结果却一出门就差点造成重大安全事件。他惊魂未定地后退一步,然后立刻蹲下来检查挡板的情况。

  挡板同样被他吓得坐在了地上,但此时已经站了起来,正在拍身上的灰。“我没事,我没事!真抱歉我来得这么突然,”挡板说,“威震天船长,我有话想和您聊一下。请问您能允许我进屋吗?”

  补天士还在充电床上躺着呢。那些玩具也都乱洒在地上,没收起来……

  “我房间有点乱,”威震天迅速地说,“有什么话就在外面说吧。”

  “嗯……可是,我觉得……”挡板说,“可能不要让其他人听见比较好……我是想单独问你一些事……”

  “绝大多数船员一见到我就绕路,只在工作时间才迫不得已和我近距离相处,而我现在没在上班,”威震天说,“这附近没有人……没有外人。不会有不该听的人听见的。”

  挡板还在犹豫,威震天干脆盘腿坐了下去,同时也把为补天士买饮料的任务抛之脑后。

  “没问题的,我不咬人,”威震天温和地说,“你想谈什么?”

  挡板抬头看着他,最终也慢慢坐下。他团起身子,希望能减少自己对挡板的压迫感。

  “我曾经非常想加入霸天虎。”挡板说。

  威震天眨了眨光学镜。“什么?”威震天说。

  “我曾经非常想加入霸天虎,”挡板又说了一遍,“因为我觉得霸天虎是反抗暴政的英雄,超级酷。”

  威震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挡板继续说话。

  “你懂的,我来自铆钉原野……生来就注定要做一辈子的清洁工,不断劳动直至火种凋亡……所以在狂飙告诉我内战的起因之后,我根本没有犹豫,恨不得马上就变成霸天虎的一员,”挡板边说边挠着头,“然后补天士船长就找到我,叫发条给我——”

  船长室的大门猛然打开,一双金色的手以惊人的速度把挡板抓进房间内,甚至产生了残影。

  “你俩把我吵得睡不着觉,醒来以后床边也没有酒喝,”补天士说,“别在走廊上扰民了,给我进来聊。”

  威震天回过头,发现地板上散落的玩具仍在原处,使挡板仅看一眼就涨红了脸,努力把小小的白色头雕转向天花板的方向。威震天抿了下嘴,接着也进了屋。门在威震天身后合上。

  “补天士找到你,叫发条给你做了什么?”威震天说。

  挡板没有答话,而是紧张地看着补天士,甚至不敢再看威震天。“没什么,没做什么,算不上事,”挡板小声说,甚至开始向门口走去,“很抱歉打扰了你们的生活,我这就离——”

  “补天士让发条用汽车人版本内战史给你洗脑了,对不对?”威震天说。

  挡板看着威震天。威震天看着补天士。补天士看着自己的左手手指尖。

  “‘洗脑’是个很严重的指控,”补天士说,“那通常指的是皮影戏级别的罪行,而我可不会做那种事。我只是给挡板播放了局部的事实……”

  “带着党派偏见的局部事实,”威震天说,“其客观效果往往与谎言无异。”

  补天士看着自己的右手手指尖。

  “夺路也和我说了他真实的出生故事,”挡板低下头,听起来有些伤心,“和我说他有多么可怜……说威震天有多么邪恶……一切只是为了利用我,让我来……偷袭威震天。”

  “被欺骗并不是你的错,历史的阴差阳错使你格外缺乏应对骗术的社会经验,”威震天说,“何况你也没有真正伤到我。恰恰相反,我差点杀了你……”

  “没有伤到吗?太好了,不然我一直都觉得很不好意思,”挡板抬起头,“以前听说你特别特别害怕针头,只要一看见针就会瞳孔扩散、胃食管反流、植物神经紊乱、括约肌松弛……原来没有伤到,实在是万幸……”

  威震天的神情让挡板渐渐压低了声音。“是谁……不,根本没有别的选项,”威震天说,“除此之外,旋刃还向你灌输了什么?”

  “确实是旋刃说的,”挡板说,“但你怎么猜出来的……”

  接着挡板连忙补充。“可旋刃说他是在寻光号匿名版上看来的!并不是旋刃自己发明的哦!”

  威震天张开嘴,还未出声,补天士就说:“是我传播的。”

  威震天合上了嘴,不过补天士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你懂的,当时我还很讨厌你……”补天士眼神游移,“你在牢房里对着合金盾的针头应激,我只觉得好笑……还很惋惜,因为保密法的缘故,我没法和任何人说这件事……结果你马上就得到了寻光号船长的位置……我气疯了,于是我就没忍住……写了你怕针,还进行了一大堆添油加醋……那会儿匿名版遍地都是黑你的贴子,我想我混入其中也不会有事……”

  补天士咬住嘴唇,强迫自己直视威震天。“木已成舟,已经在网上传播出去的信息就像发条发给挡板的数据一样不可挽回,”补天士说,“你可以起诉我,或者做任何其他事都行。我会尽全力补偿。

  “我欠你的远比你欠我的更多,没有叫你补偿我的道理,”威震天干巴巴地说,“比起这个,你还不如尝试补偿一下挡板。你到底让发条给这孩子放了什么?”

  “也没放很多,也就十一秒钟左右,”挡板说,“里面有很多你杀人的镜头,还有其他霸天虎杀人的镜头,全都看起来穷凶极恶,可怕极了,”挡板又挠起了头,“和狂飙版本的霸天虎一点都不像,和夺路的说法倒是很像……”挡板放下手,“但后来我就见到了你本人,”挡板纯澈的蓝色光学镜直勾勾地看着威震天,仿佛要扫描威震天的灵魂,“虽然我对你举枪,但你对我很礼貌,甚至比狂飙最初对我还礼貌,”挡板的眼神在闪烁,“而在我对你……皮影戏未遂之后,你依然那么礼貌,毫无记恨的迹象,而在我最初当清洁工的时候,就算是有一个斑点忘了擦干净都是会被痛打的……”挡板的声音里流露出古老的难过,“再后来,你救了我们的命,火炭他们也上了船,背离和我说火炭的为人棒极了……总之,无论是你,还是其他这些虎子,都和发条的汽车人版本录像的完全不像,”挡板看了看补天士,看了看地板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又看了看威震天,“所以我真的很想了解你的版本……我想问你,威震天本人……真正的霸天虎究竟是什么样?”

  威震天没有说话。

  “这问题有点涉及隐私了,”补天士说,“我能理解你的好奇!很抱歉之前给你放了那种东西,现在一想,让你在有那种认知的情况下接受威震天当你的船长,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好了,你现在就离开吧,我随后会亲自给你电邮一份补天士钦定版内战史,绝对顶真……”

  挡板乖巧地站了起来,再次向门口走去。威震天却突然开始说话了。

  “霸天虎是……是一个梦,”威震天说,“是一个许诺,是一个故事,是一个谎言,”威震天停顿了一下,“霸天虎同时是我的文章、塔恩的大炮以及火炭的友爱,”难以言喻的悲哀在他的面甲上扩散开来,“既是打倒御天敌的胜利者,也是输给汽车人的失败者,以及最重要的……”

  他的手捂在胸口,遮住了霸天虎标志曾经所在的地方。

  “……是已经结束的历史,应当被翻页,也只能被翻页。”

  “听起来有点抽象。”挡板评价道。

  “这是四百万年的历史呢,”补天士说,“不抽象怎么说得完。”

  “也对,”挡板说,“之前你让发条在十一秒里放完四百万年,其实也挺抽象的。”

  “内战能打四百万年,这本身就很抽象,”威震天最终说,“既然原材料就是这样,那无论是哪个版本的历史叙事,自然也都免不了抽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