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读
威震天一登上寻光号，就给补天士发了许多工作邮件。也许是为了表达一种抗议的态度，补天士连一封都没看。
威震天给通天晓也发了同样的内容。通天晓素来爱岗敬业，自然会把邮件一字一句地读完。读完后，通天晓对威震天赞不绝口。据通天晓说，邮件的格式非常工整，内容也极其实用，简直要把寻光号的管理学漏洞一扫而空，对寻光号工作效率的提高做出了难以估量的贡献。
补天士对此嗤之以鼻。“米尼莫斯啊，你不会忘记威震天是什么人了吧？”在某个没有威震天在场的小会议上，他忍不住说。
通天晓愣了一下。“可威震天的文书确实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工整的文书，”通天晓委屈地小声说道，“我做通天晓几百年了，从没见过如此完美的表格。”
“哈！”补天士说，“那提尔莱斯特还是赛博坦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法官呢！”
通天晓没有说话。补天士估摸着自己也许伤害到了米尼莫斯的感情。他伸出手去，搭在通天晓的手背上。金手与白手的大小差异触目惊心。
“威震天才刚刚来，自然能装得人模狗样，”他安慰道，“但我们都知道威震天有多邪恶。假以时日，他也一定会在文书里露出马脚。到时候就要靠你的火眼金睛了，米尼莫斯。”
“是啊，”通天晓说，似乎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威震天能处理好两百份表格，威震天能处理好两千份表格吗？我这就去增加船员必填表格的数目，让威震天不得不批阅。他总有一天会露馅的！”
通天晓斗志昂扬地离开了会议室，留下救护车和萨隆大公与补天士面面相觑。
“他不会真要让我们再填更多的表格吧？”萨隆大公略显慌张。
“如果是上上任通天晓，那应该不会，”救护车说。“但米尼莫斯恐怕是认真的。米尼莫斯一直都是认真的。”
“有什么好怕的，”补天士说，“不想填就不填呗，比如我就从来不填。”
“您是船长啊，”萨隆大公说，“通天晓没法命令您。我——我们该怎么办呢？”
补天士思考了一会。“那你也可以试试当船长嘛！”他愉快地说。
萨隆大公没有回答他，显然早已神游他方。唯有在许久之后，当补天士发现萨隆大公也站在夺路身后、与雷击一道支持夺路的兵变时，他方才意识到，萨隆大公确实把他的话放在了心上。
威震天回到寻光号以后，就再也没给补天士发送工作邮件。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早已摸清了跑车船长的脾性。目前，如有杂务要处理，他都会直接与当事人沟通，跳过了通天晓钟爱但其他船员都恨之入骨的繁琐环节。除了米尼莫斯，所有人都对他管理风格的变化感到很高兴。
更何况，寻光号的船员现在也不再像他刚登船时那样反感他了。他大可与他们正常对话——他甚至都能和旋刃正常对话。如今，他可以自由出入背离记，却不会招致任何眼神与闲话。船员们都用平常心对待他，仿佛他不是恶贯满盈的威震天，而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与他人地位对等的又一位船员一样。
即使如此，他仍然不会像其他船员那样酗酒。今天轮到他在坐班，于是他在背离记点了一杯外带热可可捧在手里，不徐不急地走向目的地。
他一打开门，就看到补天士戴着一张劣质塔恩面具，哇啦哇啦大叫着向他扑了过来。
威震天冷静地后退一步，把热可可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录音机知趣地为热可可让出了桌面空间），然后才蜷缩起了庞大的灰色身躯。
“元始天尊在上！”他惊慌失措地说，甚至做出了瑟瑟发抖的效果，血红的光镜里仿佛有泪光闪烁，“是塔恩！”
补天士立刻停止了哇啦哇啦的大叫。
“你配合得也太慢了吧，”补天士说，“网络延迟有这么严重吗？”
威震天也停止了身体的抖动，恢复了平时的表情，光镜里的不明液体也迅速消失了。不远处，录音机发出了憋笑的汽笛音。
“我以前发你邮件的时候也没有网络延迟，”威震天说，“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回复呢？”
“邮件？什么邮件？”补天士说，“我今天可是看过了未读信箱才出门的！”
威震天看着补天士。
补天士回看威震天。
威震天继续看着补天士。
补天士移开了光学镜。补天士掏出了数据版。威震天也移开了光学镜，瞥了录音机一眼。录音机顿时正襟危坐，露出了一副热爱办公的模样。
“那个，不好意思，”补天士说，“之前你不是违反约定，为了逃避审判所以留在了功能主义宇宙嘛……”
“我说过多少遍了，我没有食言，”威震天的嗓门不受控制地提高了，“是你抛下了我——”
“呃，不重要，细枝末节罢了，”补天士挥手打断他，“总之就，我当时很生气，然后，呃，我就把你发给我的所有邮件都删除了。”
“……而你删除之前也从来都没读过任何一封是吧。”
不，威震天的声音中没有一丝失望。威震天很清楚自己当时在补天士心中的位置。是他自己不好。是他太慢了，没有赶上。
补天士重新抬起头看着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威震天，我——”
录音机突然出现在他俩之间，手里拿着威震天刚刚放在工作台上的那杯热可可。
“船长，我看这温度已经差不多了，”录音机殷勤地说，“您再不喝，它就要凉了。”
“谢谢你，录音机。”威震天说。他低下头，小心翼翼捧起热可可嘬了一口。“补天士，你回去休息吧。接下来是我坐班。”
补天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舰桥，连数据版都忘了拿。
在威震天最后一次登上寻光号时，威震天向补天士私信了一份文档。补天士当时正忙于与船员交谈，享用寻光号最后的酒宴，根本没发现数据版在滴滴作响。唯有在威震天被警车押走之后，补天士才注意到了威震天发给他的文档。
他不敢打开它。
日变成月，月变成年。威震天的审判在压抑中展开，在黯淡中结束。他探望了威震天很多次。威震天一次都没有问过他有没有看那份文档，而他同样对此事只字不提。也许这也是一种反抗的态度，他想，是在反对银河议会对威震天的审判。
判决落下了。他没去看行刑。
自然，他还是没有看那份文档。
在补天士最后一次见过寻光号前船员后，他终于下定决心要看一看威震天最后的文档。他已经把威震天还给他的补天星留在了救护车墓旁。他现在终于有了打开它的胆量。
他掏出数据版，开始操作。数据版滴滴作响，弹出了报错框。
文件早就过期了。